壹·恻隐

壹·恻隐
当她睁开眼睛的瞬间，剧烈的头疼撕裂着她头颅中的每一根神经，像是饮了酒一般的倦怠，身体每一个细胞似是在哀嚎。

究竟是怎么了？我……

她手放在木榻上，摸到了那一把艳红色的长刀。

像是淬炼时经过樱花的点缀，斑驳，妖媚。

刀刃那种冰凉的感觉，似曾相识，却记不清了。

她捉住刀柄，冷冷地笑着，似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久一位如同修罗般恐怖的女子手持一把艳红色的长刀，四处寻仇，惊动了附近的所有城池，许多城主视她为妖邪，召集大量僧人去驱邪降妖。

深夜里，她一袭单薄的红裳，握着修长的刀，上面染着斑驳已经干涸的血液。

你为什么要占据我的身体，为什么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不为什么，天意罢了。

她自言自语，似乎在对自己内心深处禁锢的某个人聊着。

那你为什么每次宿醉，拿着我的身体，然后等我洗澡的时候又把身体还给我，那种酒麻痹全身的感觉真是不舒服。

男女有别，也许……男子都爱喝酒，我生前也爱喝酒，只是死后灵魂依据在刀中禁锢了太久，鲜血满足不了我，还是凡世的酒能够让我释怀。

你是谁？

我知道你叫祁茵，一个拥有王族血统的少女，我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剑客，最后成为刀下无辜的亡魂。

在她的身体里，寄宿着一位男子的亡灵，借着长刀夺去了她的身体，他也不告诉她理由，只是强行禁锢着她。

直到有一天，男子复仇之路的某个猎物，打破了这层禁锢。

她挥刀，砍断了对面男子手中的长剑，刀刃直接朝着他的头挥去。

猛地，她狂吐一口鲜血，大声喊道：“住手，他是我的未婚夫，为什么要杀了他！”她猛地摔掉长刀，望着男子落着泪，真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她身体配合那位亡灵的所作所为。

她拿着衣衫的一角擦着他脖子上被割划的伤口。

那一刻，那个身体里和她说话的亡灵突然一句不答了。

“你……居然真的是你……”男子望着她，似乎还处于惊讶之中。

“你没事吧……”

“你居然还……活着……真的是报应……真的……”

“你给我出来！”她突然起身，大声对着空气喊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借用我的身体杀他。”

突然一团淡红色的光从长刀冒出，隐隐约约露出一张狰狞的鬼脸。

鬼脸望着她，龇着牙没有丝毫地表情。

“我不想告诉你……和我一样可怜的人……”

“什么意思？那你复仇杀这么多人为了什么，你知道吗，每次你宿醉的身体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完全挥散不去，像是噩梦一般。”她大声哭道。

“是我……”男子突然冷冷地笑着，“是我……杀了你……用那把艳红色的长刀，亲手杀了你，可是……你没死，握着这把刀回到了我的城里，回到了我的身边……”

鬼脸丝毫没有表情，望着她，淡淡地说道：“你和我一样，都是刀下无辜的亡灵，只是我的怨念太深，我要向神佛去诉说上天待我的诸多不公。”

她愣住了，瘫软地坐在地上。

“你是新婚之夜被杀的，他握着这把刀，亲手杀死索然不知一切的你，只是为了你的家财和你家族的势力。看着你如此单纯的死，我便想借你的身体还我们两个一个公平……”

“这是把古老的邪恶之刀，因为它，我才会有如此邪念，被你所杀，也是……因果循环……”男子想要伸手去抱着哭泣的她。

她挣开了他的手，握着刀冲了出去。

从那之后，她很少说话，任凭他的意念杀戮，看着鲜红色的血染没了她的每一寸肌肤。

你这么久没喝酒了，为什么今天晚上又喝酒了。

她握着酒壶深深地饮了一大口，心中的声音又突然出现了。

之前你说不想看到自己宿醉的身体，所以没喝了。但是明天之后……我的复仇也将结束了，我要去神佛面前去告诉我的冤情。

神佛？你为什么说你也和我一样，是无辜的刀下亡魂。

我只是数十年前一个无名的剑客，流浪各地，辗转漂泊。直到这把百年前的刀，随着一位王室公主的陵墓一同被世人发现，有人盗取了这把刀，一时年少轻狂，去追那位盗取刀的人，最后被这把刀亲自杀死了，当我闭眼的那一刻，我看见自己的身体还站在原地，鲜血充斥了我的鼻腔。面前的山是通往神界的通道，我要凭借我的力量亲自去质问神佛，为何如此不公，难道善良的人有罪么。

哦……

她突然又不说话了，身体一直喝着壶里的酒，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山。

第二天天还没亮，祁茵提着刀杀入了那座山，那座坐落着无数庙宇的神灵之山。只为了去山巅亲自见到神佛。

山巅在云海之中，看不见下面的一切，伫立着一座佛像，她刀上已经鲜血淋淋，缓慢地走近佛像。

“站住，此乃神界入口，凡人的血肉之躯不可过界。”突然佛像前幻化出一名童子，手上握着禅杖，凶狠地盯着她。

“如果我非要进呢……”

“我会把你打入地狱……”

“好，我把你和这尊佛像一同打进地狱……”她挥刀冲向前，艳红色的刀刃砍断了金色的禅杖。

她被村民发现晕倒在山外的村子附近，她的未婚夫带着人来村子里接她。

“究竟怎么回事……我怎么来到了这里……”她迷茫地望着四周的一切。

“祁茵，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带你回去，我们成婚吧。”

“回去……”没有了艳红色的长刀，似乎自己又控制了自己的身体，只是他的意识再也不存在了。

“不了，我们已经没有故事可以发展了。”她的心里突然像是破了个巨大的洞，一下子大片大片的空白占据了她的心。

“我要出家……日夜诵经……”她突然有些悲伤，但是眼泪忍住了，不让它落下来。

她离开了男子，遁入了空门，日夜诵经，只为了最后她望见他的那个瞬间。

她把长刀插入童子的胸口，他化成了一片莲花花瓣，她很愤怒，挥刀毁了佛像，在佛像坍塌的一瞬间，一张严肃的面孔浮现在天边。

“你就是所谓的神佛……”

“满负罪孽的亡魂……竟敢挑战神界的天威。”一股热浪朝着他袭来，艳红色的长刀直接崩成了碎片，她的身体被抛的好远，狠狠地摔在地上。

只留下一团红色的光，构成一张鬼脸的轮廓。

“我要把你打入地狱……永不超生。”

“为什么所谓凡人信奉的神佛也不愿给我们一个公平，难道我被无辜屠戮是应该的吗？”

“那你无辜屠戮的别人，也是应该的吗？”

“永不超生……呵呵，我无所谓，我自己知道我做了什么，但是……她，什么都没做，凭什么？”

“还留有一丝恻隐之心么？”

“如果……我自愿永不超生，你能不能……让一切都由我背负，再给她一次活着的机会吧，我求您了。”鬼脸缓缓低下头，“我甘愿受罚，只为了神佛能为我们凡人裁决个公平。”

“哼，神佛面前也敢讲条件。”

“是的，因为我罪无可赦，所以敢。”

她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他最后变成了生前的模样，一位瘦削身体的剑客，然后消失在佛光里面。

一座塌败的古刹里，住着一位红衣女子，日夜诵经，渴望超度在地狱深处的他。

一生仅存一念，一念仅救一人。

他被神佛困在一个梦境之中，无穷无尽地循环轮回。

祁茵和她的未婚夫成婚了，在城中散步遇见了他。

他背着那边艳红色的长刀，衣衫褴褛，一个随处流浪的剑客。

他看见了她。

她的丈夫拦住了他，骂道：“臭要饭的离我们远点，别影响我们散步的心情。”

他解下刀，递在她面前。

送给你，祝福你。

然后不断轮回，不断遇见她，他不断地被拦住臭骂，他不断地把刀递在她跟前。

至于她接受了吗，这个梦境到此结束了，继续无休止轮回。

在梦境之外，有微弱的诵经声渴望渗入进来。

直到她白发苍苍，迟暮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