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极回来了。
疯了。
朱志鑫和穆祉丞在离车不远的角落里看见极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张极被一脸凝重的极父扶下了车。穆祉丞和朱志鑫都看见了那双呆滞的眼睛,还有身体上那些怪异的动作。张极都瘦得脱了相。
穆祉丞第一次被一个人的变化所震撼。熟悉的好友正站在自己的不远处,却陌生得不敢认。他怔怔地盯着张极,无法接受那个形如破烂玩偶的人就是张极。穆祉丞甚至忘记了有朱志鑫的存在,直到张极的眼神慢慢往这边看来时,他的衣角被轻轻地扯了一下。穆祉丞这才反应过来,猛得躲进墙角后。那只手依旧拉着他的衣角,穆祉丞转头,看见朱志鑫头微微低着,刘海挡住眼睛看不出情绪。他说不能让他们看见我,走吧。
朱志鑫走在前面走得急,穆祉丞迈开了步子都有点追不上。过了这条小路后朱志鑫渐渐慢了下来,和刚才又急又紧的步伐不一样,朱志鑫就像被冲上沙滩搁浅的鱼,越走越沉,呼吸急促得连穆祉丞都听见了。
穆祉丞心里又是一紧,轻步缓慢地向朱志鑫走去。他抬手想拍拍朱志鑫的肩膀,朱志鑫却蹲了下去。而后背部开始轻微地颤抖。
穆祉丞的手在空中顿了半天,蜷曲手指后慢慢垂了下来。他就那么站在朱志鑫身后,看见那片薄背缩在一起,头埋进他给自己圈划的一小点安全地带,两条白瘦的手臂交叉用力地抱住自己,骨节泛白。朱志鑫在说些什么,却因为眼泪和哭腔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被包进了泪水和痛苦。
是我害了他........
我就是.......每到一个地方最后都会是一样的结局......
毁灭他人......毁灭自己.......
......我真的是.......
阿修罗。
穆祉丞真的没听清楚,他的注意力早就被拉跑了。他就那么站在自己喜欢的人身后。站在人在困境中最脆弱的背部之后,如一头饿了数天的野兽紧紧注视着受了伤的猎物。
野兽耐心地等不到一个时机。
穆祉丞俯视着那个痛苦可怜又可爱的身形,感官放大数倍,朱志鑫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牵扯着他的神经。面无表情,身体却出现了变化。很奇妙,很羞耻,却无法控制。
他硬了。
穆祉丞记不得后面是怎么回了家的。他失魂落魄地冲回家里,等整个人瘫软到床上时才感受到左手攥着个什么。他打开一看,是一颗很漂亮的石头,和朱志鑫一样漂亮的石头。
匣门开启,洪流猛出。
朱志鑫在哭过后转身看他,穆祉丞的裤子依旧鼓着,可朱志鑫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不说。他只是从兜里掏出那颗漂亮的石头,拉起穆祉丞的左手将它放上去,郑重不舍地包着穆祉丞的手握住那颗石头。
朱志鑫嗓子都哭哑了。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告诉穆祉丞,【我应该是要走了,小穆。这个石头是上次陪张极捡到的,他说这颗石头最好看,然后就送给我了。】
张极一家回来不到一周的一个半夜,穆祉丞听见楼上凶残地摔打吵骂声。张极父母的音量从高到低,骂的话语越来越脏,朱志鑫一家像被去了声带,安安静静,任凭对方把生平学过的脏话骂完。穆祉丞被勒令不准出门去看,穆祉丞也不想看,他把灯关了缩进被窝,看见一片黑暗,听觉更加灵敏。
极母骂着骂着就变了声调,一句话里出现三个疙瘩,如没气了般一点点低下去,没了声响。
几秒后一声悲怆的哭声劈开整栋楼,又如雨如刀般绵密地下进每个人的身体。
穆祉丞从床头柜上摸出那颗石头转着玩,在一个小角落摸见了浅浅地刻的五个字母。
张极,朱志鑫。
穆祉丞默念出两个名字。
那场刀雨下到直至朱志鑫开口道歉并承诺明日就搬走。他的语气平静又诚恳,郑重又决绝,一声一响地炸开。这场炸弹炸开来方圆百里毫无生气。张极关在屋里用头撞着墙,如念经般害怕地喃喃道,我再也不和他在一起了我再也不和他在一起我再也不和他在一起了...........
穆祉丞听见朱志鑫的声音后泪水猛得从眼眶滑落,他一开始努力地把泪水往肚里咽,却无法阻止。只能狠命咬住被角小声呜咽,口水和泪水湿了一片。
可声音还是渐渐远去了,意识里听见小溪清澈的水从四周涌来,淹没耳朵,头发,眼睛,嘴巴,鼻子........
天微微亮,穆祉丞沉默着收拾好床铺穿好衣服,一个人走了好远好长的路到达了小溪岸边。他坐在那块树荫里的大石头上,从天明到天黑。
一连五天,穆祉丞终于不再执着,再也没出现在小溪边。
【你帮我还给他吧,去看他的时候放在他屋里就好了,不要提我的名字,不然他会发疯的。】
穆祉丞揣着那块石头往楼上走,上十九层阶梯,往左转,张极家每年相应的生肖福字就出现在眼前,今年是什么年?穆祉丞不记得了。张极家门上的福字不知什么时候被撕下了,剩下四个胶带痕迹破败地留在门上。穆祉丞忍不住回头看,看一眼对面变形得不成样子的门就一阵心痛。
敲门,一个消瘦疲惫的女人给开了条门缝,看见穆祉丞后没有半点反应。
穆祉丞又把那颗石头握紧了,说,阿姨,我来看看张极。他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太好,对于这位母亲礼貌又疏离。穆祉丞知道这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在和自己负气。
极母又盯着他看了会,才恍然。语气里尽是疲态,哦!啊啊,是祉丞啊,进来吧。
穆祉丞进入屋里,一下就觉得暗了许多,连温度似乎都更冷了些。张极家明明是向阳的,如今窗帘遮得严实,一株植物都没活得了。
张极刚睡着了,你直接进去吧,别吵醒他就好。
极母沙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穆祉丞推开那间昏暗房间门的手顿了顿,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侧身闪进房间,一瞬间被昏暗吞噬。
床头还是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穆祉丞看见那盏灯光刚好照亮了张极睡着的脸。虽然知道张极睡着后不容易被吵醒,但穆祉丞还是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坐下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开始和张极说话。
张极,我妈告诉我你们也要搬走了.......听说是找到了一家很好的医院,嗯,很好啊。你进去了一定要好好治疗,才能早点好起来。才能早点回到.....呃,回到我认识的那个张极。——知道了吗。
穆祉丞当然得不到回答,张极在昏黄灯光下睡得很熟。沉默时听到平稳的呼吸声——也就算张极回应了。
穆祉丞一直握紧的石头终于被拿了出来。他摊开手掌让石头躺在手心,然后慢慢移动到那盏灯光之下,又慢慢地从昏黄灯光下移进黑暗。
穆祉丞感受着手里石头的重量看着张极轻声开口,张极,你送给朱志鑫的这块石头他交给我了。哦,你还不知道,朱志鑫很早之前就搬走了。......不是你的错。朱志鑫让我把这个石头还给你。
穆祉丞像是说累了般停声休息,几秒后他再度开口,朱志鑫不让我在你面前提他的名字,但我想你现在应该也听不见。
张极侧了侧脑袋,呼吸平稳。
穆祉丞勉强看见床头柜模糊的轮廓,他猛然攥住石头翻转,啪。轻轻地一声,石头在黑暗中的小平台上小小的左右摇晃。
穆祉丞没再说话了,他看着张极熟睡,等那颗石头没再摇晃后起身。
走了啊,以后再见。记得想我。穆祉丞说,也别忘了他。
穆祉丞走向房门,手轻搭上门把后又侧身看向张极。
他本来是想多看一会张极的。可那颗石头似乎又开始左右摇晃起来,发出比之前更大的声音。忽视那盏昏黄台灯,穆祉丞在黑暗中精准找到那个位置,石头在他眼里仿佛清晰可见。
那颗石头摇晃的声音越来越大,穆祉丞看了一眼熟睡的张极,又往石头的方向看去。他害怕石头摇晃的声音把张极吵醒。
可石头摇晃的声音越来越大。
穆祉丞几乎是扑过去的,却在手握住石头的一瞬间才发现石头一直平稳地躺在桌面上,张极在灯光下睡容依然安稳。穆祉丞看着手中的石头,出了一身冷汗。
石头在摇晃,只是在穆祉丞的身体里,一刻不停地摇晃着。
直到穆祉丞重新将它攥进掌心。
几天后张极一家搬走了。
穆祉丞后来又上过几次楼,他发现人一旦离开便失了生气。站在两家之间看见某处落满的灰尘和织好的蛛网,一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玫瑰色滤镜,老旧不真切。穆祉丞恍惚,总生出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这的错觉。于是急于证实那些人和事的真实性,跑回家拉开房间里最隐蔽的抽屉,看见空荡荡的只有一颗刻着五个字母的石头四处滚动后心安。
穆祉丞又慢慢地晃去很久没去的小溪滩边,坐上那块大石块,背后是一颗长了数年的老榕树。
春夏秋冬,他们坐在那棵树下生根。一根生万根,万根丝丝缕缕左缠右绞,越理越深。穆祉丞有时候又觉得太简单,如果朱志鑫不曾出现在这里,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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