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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孤岛:关注男性生产抑郁

“沉默”的孤岛:关注男性生产抑郁

作者: NorthcliffZ | 来源:发表于2018-11-05 20:30 被阅读0次

    “男性生产抑郁是抑郁症状一种较为平和与特殊的表现。此心理疾病的绝大多数病因是由心理准备缺乏,身份认知困难和外界负面干预过多等多种因素影响的。在中国,男性承受的家庭生产负面情绪绝大部份源于男性经济压力与社会压力,配偶的生产状况,以及逐渐频繁的家庭矛盾。” 



    三百天的“定时炸弹”

    早上八点,合肥市逍遥苑小区,24岁的刘杰(化名)将车停稳,从后排拿起沉甸甸的粉色保温饭盒,路过门口早点摊顺手买了根油条,一路小跑进了16号楼。按下27层的按钮后,他咽下最后一口干巴巴的早餐,一只手艰难的划开手机锁屏,找到“丁香医生”APP,输入了孕期忌口的搜索关键词。

    葱花蛋饼,紫菜小馄饨,燕麦玉米粥,一桌的热气腾腾勾起了刘杰胃里的饥饿感,但他顾不上这些。轻手轻脚的摆放好碗筷后,他走到玄关的镜子前,捋了捋蓬乱的头发,盯着眼下的青色出了会神儿,拎起黑色双肩包又再次走出了家门。

    这是妻子怀孕的第六个月,也是他失眠的第无数个夜晚。

    去年六月,刘杰从某211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而当一同入职的同事在朋友圈戏谑光棍节的孤独时,他却默默地在购物车里加入了待产包、纸尿裤。卫生间的地面见证了这个年轻人无处诉说的烦闷,洗漱台上的生姜洗发水散发的刺鼻气息正如刘杰内心的焦灼情绪。

    “开心归开心,就是我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儿呢,就要对一个生命负责了。”说到这里,刘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扯了扯身上的黑色连帽衫,那上面印着他最喜欢的部落图案,而如今,呼朋唤友游戏到深夜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则是,每天清早去丈母娘家拿早餐,傍晚下班接上妻子曼曼,一同前往自己父母家共进晚餐。

    刘杰的父母今年刚满五十,相较于周边同龄人为孩子的婚姻大事担忧的心情,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孙辈,他们满怀着欣喜,对于儿媳曼曼更是倾注了十二分的用心。饭桌上,鸡鱼肉蛋,营养丰富,搭配合理,唯独最关键的“主角”显得不太上心。

    “我怕胖,不怎么敢吃,毕竟一直学舞蹈专业的,也是真的吃不下。”曼曼苦笑着摇头,这种被密切关注的感觉让她有些不适应。真正产生矛盾的则是,曾经奉行高跟鞋和口红绝不离身的她自从怀孕后,已经很久没关注过新出的色号了,取而代之的是,梳妆台上闺蜜从新西兰特地带回的无添加孕妇润唇膏。她曾试图当面解释,或通过丈夫和公公婆婆进行沟通,甚至翻出论文来证明某些牌子的成分并不会对腹中的胎儿造成伤害,但结果总是无功而返。

    “我知道她爱美,可是爸妈那辈人的思想,哪是我一两句话能左右的。”夹在亲情和爱情间的刘杰有些左右为难,妻子的小脾气让他有些烦躁,但又怕说错话惹得她不快对孩子造成影响,父母频繁的电话询问和叮嘱也着实有些吃不消。看似繁重枯燥的“码农”工作却成了他心中的伊甸园,“上班挺好的,敲敲代码,安安静静的,总好过在家听着两边的唠叨。”

    饭后,刘杰陪着妻子在小区楼下散步,听从上次产检时医生的嘱咐,协助她做些小幅度的运动。休息间歇,曼曼艳羡而又带几分吃味的提起闺蜜的日本旅行,一向沉默寡言的他用单调的“嗯”“哦”“挺好的”回应着。妻子有些不太高兴,回家后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看着手机,刘杰打开冰箱,发现她最爱的酸奶只剩下最后一瓶,于是打过招呼后独自出门了。

    一个小时过去,还没有响起熟悉的开门声,曼曼有些不安。这套新房地理位置优越,不仅两人上班方便,周边配套设施也十分齐全,去趟门口的大型超市来回一般不过十分钟,而现在已经快十点了。她主动给丈夫发去了询问的微信,“你在哪儿呀,怎么这么久,我自己在家有点害怕”“我在楼下散散步,刚才吃多了,现在就上去”。

    微喘的粗气泄露了他的秘密,每一盏路灯都映照着这个年轻人无处释放的压力。只有刘杰自己知道,饭桌上日复一日的摩擦,妻子妊娠中时不时的小情绪让本就性格内向的他手足无措。“有时候觉得我才是怀孕的那个,睡不着也吃不好。真感到没办法的时候,我就下楼绕着小区暴走,十圈二十圈的也就好了。”

    面对妻子日渐逼近的预产期,这个年轻的“准爸爸”的体重也在一天一天倒数着下降。在即将突破十五斤的门槛前,省立儿童医院,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曼曼平安诞下了一个男孩儿,六斤八两,家人都说是很吉利的数字,看着妻子疲惫后睡去的脸庞,听着怀中孩子的啼哭声,刘杰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看到他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心里就一个感觉,这颗定时炸弹终于平安落地了。”这天,是曼曼怀孕的第三百天,也是两人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三十天的“水深火热”

    深夜十点,西安市铁一中学,48岁的徐军(化名)熄灭了烟,丢进垃圾箱的瞬间“咯噔”一声,自动铁门缓缓开启,宣告着高三学生晚自习的结束。汹涌而出的人流里,儿子一只手拿着蓝白相间的英语单词本,一只手捂住了嘴巴,长长的哈欠和略显迟滞的步伐让他心头微微发酸。

    距离高考还有三十天,后座传来的轻微鼾声让他放缓了车速,看着后视镜里稚嫩的面容,和脑海中家里的新成员熟睡的神情慢慢重合,他叹了口气,终于读懂了什么叫做甜蜜的负担。

    不久前,高龄的妻子诞下了二胎,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中年得女的喜悦,卷土重来的“夜不能寐”的生活让徐军倍感压力。“年纪大了熬夜确实身体吃不消,以前年轻整夜哄孩子都不觉得累,现在真的抱不动了。”

    询问完妻子刀口恢复如何,嘱咐保姆记得多观察女儿身上疹子的情况后,他打开了书房的门,躺在狭窄的沙发上迟迟不能入睡。显然上午工作中出现的差错让他有些不安,虽然老板并没有多说,但眼中的失望像一根鱼刺扎在心上,而明天一大早,他还要赶去菜市场,挑选一条新鲜的黑鱼,给家人做上一锅滋补的汤。

    经历了早高峰从家到学校再折返漫长的折磨后,徐军终于到达公司着手处理一天的工作。十二点午餐时间,同事问起今晚的安排,他疑惑的抬头,揉了揉鼻梁,“聚餐啊,上次那项目成了,去吗”“不了吧还要接孩子下课不能喝酒”。项目成了,他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许。奶粉、补品、婴儿车、课外辅导费、爸妈的药费,一笔奖金确实可以缓解他的燃眉之急。

    “现在孩子的费用太高了,以前还真没觉得钱这么紧张,又不想委屈了她,家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用钱的地方。”新能源产业崛起的今天,像徐军所在的传统能源开发公司正面临着市场被大幅压缩的困境,频繁的会议,工资的下降,是摆在他面前的巨大难题。

    焦头烂额了一天,接到儿子班主任电话的他觉得,更难的,却不止于此。十八岁,三观正式完整构建的年纪,也是青少年容易出现叛逆情绪的年纪,老师的提醒让他既忧心又束手无策,“是应该多关注他,但是抽不出空来,我工作忙他妈妈身体又在恢复期,还有一个需要无时无刻照看的小宝,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开会的间隙他走向楼梯间掏出烟盒,人到中年的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像指尖缭绕的烟雾,焦灼着压迫着,久久不肯散去。

    难得的周六午后,儿子的补课老师有事外出,徐军决定和他谈谈,可在沙发上坐下后,他们陷入了中国式父子常见的难题:沉默。嘴唇开开合合几次,最后出口的话让徐军自己都啼笑皆非,“中午吃饱了吗”在儿子诧异的眼底他看见了自己的窘迫。

    “其实是有点亏欠的,他小的时候我们忙爷爷奶奶带着,大了以后和我们也不是很亲近。现在有了妹妹,我们也怕他难受,又是这么关键的时候。”谈起对大儿子的教育,徐军很迷茫。他突然迫切的想要逃出这个一百二十平的空间。保姆和妻子絮絮叨叨的交谈声,婴儿的哭闹声,加上儿子的疏离,他摸摸裤兜,却又放下了手,想起妻子对二手烟的斥责,最终还是向后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天渐渐暗了,儿子点了肯德基,妻子和保姆吃了特制的月子餐,徐军简单的给自己下了一碗青菜面,打算出去运动,重拾许久未碰的羽毛球。刚走到门口换上鞋子,手机铃声响起,是母亲打来说到了该体检的时候。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挂历,放下了手中的球拍,转身折回书房,和母亲细细约定第二天的行程。

    “我以前没忘过,这次是真的太忙了,有了二胎以后,才知道爸妈养那么多孩子多辛苦。”父母已经年迈,想到他们当年要照顾四个孩子的辛劳,看到角落里堆着的朋友送来的补品,徐军决定明天要多带点过去。

    为了避免迟到,他早早的上床,打算早点入眠明天打足精神,隔壁妻子的呼唤却让他不得不立刻起身。年龄的缘故使得产后的恢复速度有些缓慢,尽管有着悉心的呵护,还是没能有让人满意的结果,夜晚为情绪的堆积推波助澜,妻子冲他发起了脾气。月子里种种细枝末节的不满,生产后的焦虑,一股脑地把徐军淹没。最开始他尝试着劝解,“后来发现真的没用,由着她去吧,每隔个一两天就会这样,说实在的,我都习惯了”。

    妻子在一通发泄后,渐渐恢复平静睡下了,徐军拿着钥匙和身份证静悄悄出了门,不远处亮着招牌的路边摊是他唯一的目的地。两瓶红星二锅头,花生鸭脖凉皮,以及匆匆赶来的好友,他一杯接一杯沉默的喝着酒。凌晨三点,徐军发觉眼前的路有些摇晃,友人把一身酒气的他安顿在家门口的小旅馆,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深夜被叫出来了。自从有了小女儿后,酒精就成了以前并不嗜酒的徐军逃避现实的常用选择。

    而醉酒后,家却是不敢回的存在,三十天后即将高考的大儿子需要良好的休息,三十天月子期内的妻子情绪本就不稳定,对着多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铁哥们,徐军不无苦涩,“你说这都叫怎么回事儿啊”。

    酒精、红绿灯、不眠的日夜

    “相对于妈妈们而言,因家庭生产而患上抑郁症的爸爸们,往往会更倾向于采取更具有破坏性的手段来进行情绪的宣泄,比如嗜烟,酗酒,或者超速驾车。他们企图通过短暂的外部刺激忘却心中的迷茫,慌乱,和未知的恐惧。”

    在中国,男性的产前或产后抑郁症,是一个鲜有人知的医用名词。目前,国内医学界还很少会有人涉足对男性生产抑郁症的病理及临床研究,专业的治疗机构更是少之又少。人们似乎都选择性地遗忘了这一类特殊群体的存在,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类人的存在,包括患者本身。“在国内,公众对这种心理疾病的了解接近于一张白纸,像刘杰和徐军这样的情况就是很典型的例子,”江苏省人民医院临床心理科副主任李勇说,身为国际心身医学讲师团专家的他,很清楚这些年来男性生产抑郁在国内的研究现状,认知状态与治疗环境,“我所接触到的所有医学研究成果全都是西方的,国内要走的路还很漫长。”

    在国外,医学界将这种男性生产抑郁症称为“Paternal depression”(父亲抑郁症),据美国一项涉及5089对夫妇的研究显示,接近12%【1】的新生儿父亲,会在伴侣生产前后经历严重的抑郁症状,度过一段时间跨度未知的精神健康阵痛时期。如果女性伴侣也患有生产抑郁症,那么男性的患病概率会高达50%。研究表明,“父亲抑郁症”风险是各方面主观及客观因素导致的,例如身份过渡困难,婴儿睡眠质量差,既往抑郁症病史,社会支持缺失,财务状况不佳,缺乏陪产假及婚姻状态不良等多方面的影响因子。

    父亲和婴儿特征与父系产后抑郁之间的关系图表

    “父亲抑郁症”,影响的绝不仅仅是患病者及他的伴侣。家庭生产抑郁情况的存在,会对婴儿早期教育与成长阶段有着潜在的重要影响。这是儿童发育最迅速的时间段,这时的他(她)对外界环境的扰动异常敏感,父亲的精神状态、行为表现,频繁的家庭冲突以及父母关爱的急剧缺失,会潜移默化地给儿童带来显要且持久的负面教育。再年幼的婴儿也有惊人吸收和处理社会信息的能力。婴孩时期紊乱的家庭关系,无心关爱孩子的父亲,难以满足的情感需求会直接影响儿童日后人格的发展与完善,甚至精神疾病的患病风险都会远高于正常家庭的孩子,这种恶劣影响会一直持续到成年时期,”李勇的表情沉重且严肃:“这将会是一整个家庭的悲剧,并且这个悲剧还将恶性循环,一直延续下去。”

    目前,男性生产抑郁症主要有心理治疗与药物治疗两种方式。心理治疗包括个人社会和心理干预。心理干预包括认知行为疗法(CBT)和人际关系疗法(IPT)。其他形式的治疗,如团体治疗和家访,也是有效的治疗方法。社会干预主要是个人咨询和同伴支持,特别是家庭的帮助与支持,对这种心理疾病的治愈与预防有着较为显著的效果。在家庭的日常生活中,不同年龄段的家庭成员应在新生儿出生前后就家庭生产问题进行观念的沟通和理解,避免摩擦与冲突的产生。伴侣及其他家庭成员需要帮助新生儿父亲进行身份认知的转换与过渡,年长而较为有经验的家庭成员也可对出现身份认知障碍的爸爸们进行有效的经验分享与心理疏导。

    此外,新生儿父亲也可以通过爱丁堡量表【2】等心理测试方法实时检测自己的精神健康状况,及时预防与治疗。在药物研究方面,目前西方的医学研究表明,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SSRIs)是治疗男性生产抑郁症较为有效的药物。另外,有研究表明一定量的激素治疗也会缓解抑郁症状的出现,但此治疗方法并没有得到很广泛的支持。“在未来,男性生产抑郁症的病理临床研究以及医学普及,还有着千万里程要去开拓与探索。”

    ——在这万千里程中,每个小小的个体都在有意或无意地努力着。

    踏实了,彻底踏实了,能睡个好觉了。”细心的刘杰偷偷联系好了旅行社,等她坐完月子,他们就将前往马尔代夫,亲眼看一看曼曼手机壁纸上的那片海洋。

       “考的怎么样?”这是这么多天来徐军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笑容,他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突然发现他已经比自己还高了。未来的某一天,他也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父亲。

     【1】“什么?10个爸爸就有一个是产后抑郁!”科普视频http://v.youku.com/v_show/id_XMjgyMTc5ODk5Ng==.html?x&sharefrom=android&sharekey=4d31621e2e549e0e23666ceba956226f7 

     

    【2】爱丁堡产后抑郁量表是由爱丁堡和利文斯顿的苏格兰医疗中心首次开发的(1987年)。总评估是通过总分来完成的,总分是通过将10个项目中的每一个的分数相加来确定的。爱丁堡产后抑郁量表是一种广泛使用的抑郁症筛查工具,已经过多种语言的改编和验证。http://www.fresno.ucsf.edu/pediatrics/downloads/edinburghscale.pdf 

    重庆大学新闻学院专业新闻报道课程作业 

    第8组   成员:蔡淑婷 蒋晓雨 邱韵 张皓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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