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张萌接到了一个业务电话，说有个30万的订单，让她下午过去“谈谈”。
30万。
公司内部传闻最大的订单，12万，是之前跟蒙尼集团合作的网络平台。
虽然现在连个30万分之一的毛票都没见着，但张萌已经激动了：从业4年以来，接到的最大订单5万，还是个老客户遗留单子。上十万的单子更是只在江湖上听说，从来没见过。
现在她居然接了一个30万的项目，30万啊！
光是能谈这么一个大case，就已经让人很兴奋了，别说能不能合作，接到单子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荣光。
吃过饭，张萌带着一腔热血收拾了东西，夹着公文包出了门。
30万30万30万......忍不住提前算了提成：税前5w2。
5w2、5w2，5w2可以吃500只烧鹅1000只烧鸡上千个水果篮......可以给老妈买个按摩椅，买100个都行！或者用2000块钱零头，给老爸买点衣服剃须刀之类的生活用品，也都绰绰有余。
MD，一定得把这项目拿下来！
到了客户公司门口，张萌捋了捋头发，整整领口，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商业精英人士。
1.
“你好，请问夏经理在吗？”
“张小姐吗？来这坐吧。”
张萌寻声走到屋子的最后一排，在一个高大男人的面前坐下。
“是这样的，张小姐，因为内部发展，今年我们公司准备上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我们准备好好弄一下......”
张萌在本上唰唰地记录着，客户所表达出的公司发展速度飞快、新年目标的大展宏图，就像是在描述她自己未来的事业蓝图。
客户在激情演讲，她则凝神倾听，偶尔在恰当的时候，抛出一两个简洁又不失深度的问题，既体现了对客户的关注，又体现了一个互联网人员的高度专业性。
30分钟后，负责人送张萌到门口。
“这次的项目，局里非常的重视——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客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放心吧飞哥，绝对不会给你掉链子。”
“好，有事联系。”
在礼节性地握手之后，张萌离开了望轩集团的公司大门。
2.
“你们的方案就做成这个样子？？”客户的综合部经理声调低沉，隐含怒气。
张萌有些懊恼，在危机关头还暗暗庆幸了一把“幸亏飞哥没在，不然丢死面儿了”。
不知道综合部经理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还是真的感觉她这个方案做的差，一上来就气势汹汹，横眉竖目。
“你是不是觉得你们公司有点名气，就这么应付我们？”
“马总啊，您这话可真折煞小的啦！”张萌半开玩笑地说，一边递过去茶杯：“就是因为听闻您是互联网方面的专家，这才请您来先给把把关啊。您看，这不是瞧出问题来了吗？”
眼见着这个马经理面色有些缓和，就知道她这马屁拍对地方了。
连忙又道：“马总您看，这方案应该再怎么调比较合适？”
“整体的也还凑合，关键是这方案得显得大气一些。”呷了一口茶水，马经理又继续说道：“来几个PPT，从各个角度来说明分析一下。”
张萌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分你个毛线。
手上的笔速可一秒没落下，唰唰地快速记录着，仿佛是妙不可言的绝世点子。
“那么，我回去就将方案重新整理下，周三的时候约您，可以吗？”
“可以，只要我有时间。”
这特么不屁话吗？！
张萌一边心里mmp，一边脸上挂着谦恭的微笑，弯曲的身体直到马总宽广的背影完全消失，才直起来。
收拾完桌上的东西，又去了夏飞的办公室，俩人在门外简单唠了几句。
“老马人就那样儿，爱装逼。”
“是吧，我看他老给我使绊子。”
“甭担心，这项目他也就前面给把把关，后面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好飞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告别夏飞，张萌赶紧打车回了公司，一路上想着下次的面谈。
3.
飞哥的话没错，那个老马在第三次的项目会议上消失了。
为了今天的会谈，张萌特意搬来了部门经理邵奇坐阵。
有了他，心里顿时感觉“我方也是一个排的兵力”了。
“你好齐总，我是前锋互联的邵奇，今天主要跟几位领导沟通下，互联网平台搭建事宜。”
张萌一向觉得，经理的气场和他的吨位一样，衬得起大场面的铺排。
桌子对面的齐总，望轩集团的董事长兼CEO。
面相富态，少言寡语，成了张萌的微表情重点观察对象。
邵奇在介绍公司和描述项目搭建的过程中，齐总基本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一直低头看着桌上的笔记本，偶尔记录。
即使在大家都颔首点头的时候，他也面无表情，搞得张萌心里悬乎乎的。
思路型的东西，讲解通常很快，内容太多容易造成瞌睡连篇的场面。
于是，就到了上ppt的时候了：详细分解方案的实操过程。
这个项目由张萌来主讲。
虽然之前已经做过5遍演练，笔记本上还放着一张8寸小抄，但当面对5位公司高层领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手抖了。
是不是每个在“大场面”演讲的人都会口干？为什么我的手不受自己控制？为什么身体的肌肉都开始变得僵硬？一会演讲的时候，会不会打喷嚏？万一我突然肚子痛怎么办？如果睫毛万一掉到鼻子上能不能用手拿掉？
无数个扯淡的问题一秒钟内在张萌的脑海里迸发出来，像一万头草泥马在草原上呼啸而过。
会议室里却静的出奇。
3秒，在这个时刻显得尤为漫长，为了打破这突然的安静，张萌干咳了一声，算是破了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下面，我来讲解一下这份方案的具体操作事宜。”
虽然很怕在公众场合讲话，但不可能整场谈判都由经理来完成。有些时候，小兵的事情就需要小兵来干。
所以即使不具备临场发挥的能力，也要硬着头皮上。
好在之前做足功课，就算紧张到不行，也硬是凭着8寸小抄上的各种提示，度过了整个讲解危机。
比如ppt翻页之间的衔接，就用了“下面我们来看看具体制作的方法”“至于如何展示，看看这张图示的分解”以及最干涩的“我们接着往下看”。
虽然讲解过程中，紧张地完全无暇顾及其他人的表情动作，但还是在方案结束的时候，瞥到了齐总的微微颔首，惊喜之余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但那微微的颔首并不是来自于对她讲解的认可，而是对方案分解的专业肯定。
之前的那个老马对张萌的方案有挑剔之嫌，无形中却为她方案的完善，做了某种程度的保驾护航。
张萌总共做了3分方案，每一份都非常细致地分析、总结了项目平台的搭建与望轩集团的衔接，是如何实际操作的。
反而对了事无巨细的齐总的胃口。
再加上经理充满逻辑理性的分析，整个会谈在一个“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
临走时，齐总示意该项目要“尽快推进”。
张萌喜不自禁：30万的项目已经进入到实质性阶段了。
4.
一天下午，张萌在公车上睡得正酣，接到了夏飞打来的电话。
“张萌，你现在在哪？有空的话来公司一趟。”
急匆匆赶到望轩集团，屁股还没坐稳，就被夏飞拉到会议室。
“来，咱俩好好合计合计。”夏飞都不等张萌喝口水，就机关枪地嘟嘟起来，“我跟你说，这事儿现在出问题了。”
张萌心里一沉：“咋了？”
“那个老马你记得吧，他现在找了另一家公司，前天拉着齐总去看，齐总觉得挺靠谱，现在要定这事儿了。”
尼玛！
张萌顿时觉得蛋疼。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这不把你叫来一块想想办法啊。”
张萌眼瞅着人高马大的飞哥，突然感觉像是看一个孩子。
夏飞，之前跟张萌同在前锋互联，因为一次意气用事，顶撞了当时的分公司总监，而被公司开除。
后来通过张萌表哥的关系，到了望轩集团，这才有了张萌意外的30万大项目。
换了公司，但夏飞的脾气没换，还是一样的意气用事，一样的头脑简单，遇事无主。
可以当个好朋友，但没法成为好搭档。
在没人可依靠的时候，张萌就只能把自己当盘菜使了。
利用有限的脑细胞，高速飞转起来：现在半道杀出个程咬金，还扭转了局势，确实是不好办。只能看看目前的形势，有没有什么能利用的人和机会，如果有个什么高层人物，能在齐总耳边言语几句，说不定还能有点机会.......
突然，张萌想到了林放，那个望轩集团的二把手，他的话，齐总都要听三分。
想到这，她忍不住一拍大腿：“林放你熟不？”
“还行。”夏飞眼珠子一转，“你想干啥？”
“干啥？干点能干的事儿呗！”张萌倏地起身，“我有事得先回去了，回头给你电话联系。”
晚上躺床上，张萌双手垫头，静静地思考。
林放，望轩集团副总，去年跟她有过短暂的接触，因为集团的官方网站。
结果谈到一半，夭折了，集团不做了。
作为集团副总，林放很忙，张萌也就没好意思再去打扰，只是偶尔问候。
现在这个时刻，想再搭上线，就得费点心思了。
5.
一大早，张萌来到公司，开了电脑直奔某宝网站。
在搜索框输入“结婚礼物”，一顿猛看。
看到两眼昏花，终于算是挑着一款合适的礼品，点了下单，背靠转椅闭目养神。
这昨天一顿折腾啊，真是耗死不少脑细胞，又是想搭线的思路，又是猛翻客户朋友圈寻蛛丝马迹，又是跟飞哥了解他的近期事况，还得琢磨着怎么能阻止齐总下一步的行动。
牵起线头，后面的毛衣就好织了。
张萌打算先给林总一个顺水推舟的礼物，然后再尽量不着痕迹地表露自己的目的。
直接上门太明显，对林总对她也都没什么好影响，干脆发快递，人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事儿办成了。
现在手头没什么能做的了，张萌索性忙其他的单子，也避免自己对这个订单的胡思乱想，患得患失。
下午去了一趟郊区，从客户那出来已经是7点了，搭上最后一趟车，张萌准备休息下。
结果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林总。
“喂，林总？”
“小张啊，感谢你的礼物啊！”
“哈？这么快就到啦？”张萌暗叹，这顺丰的速度就是快啊，“我还怕赶不及您儿媳妇大婚的日子呢！”
“哈哈，赶得及赶得及，我还准备请你过来喝喜酒呢！”
得嘞，有机会送礼了。张萌暗喜。
“一定一定。”嘴上应着，心里却想找个机会说下平台的事儿。
“对了小张，我听说公司最近好像有个项目要弄，你不来我们公司谈谈？”
嘿，真是想啥来啥：“哎呀林总，您真是有啥好事都惦着我小张，我还正愁呢！”
“哟，你那么能干，还有啥事能愁着你了？”
“林总您就别开我玩笑啦，这样吧，您明天上午有时间没？”
“明天上午？这样吧，你中午过来，边吃边聊。”
“好嘞林总，明天见！”
挂了电话，张萌的心落了一半——终归还是悬着的。
多想也无益，只能明天上午再说了。
第二天的午饭在一顿“轻松祥和”的气氛中结束了。
张萌跟林总阐述了情况，并向他暗示，老马可能在这个项目里“有猫腻”，不然怎么会凭空突然拉着齐总去另一家服务商呢？莫不是那家服务商跟他之间有什么关系？
林总听了笑而不语，只是嘱咐她记得去参加他儿媳妇的婚礼。
张萌心想，是不是人到不到无所谓，只要份子到了就行？
又暗想，林总人又不差钱，给我个机会送礼，不就是暗示这事儿成了吗？
但她儿媳的婚礼还得等个十天八天的，到那时候啥都黄了，于是就又提醒了一句：“林总，这平台一定得给专业的公司做，就算您不选我，也不能给一家没资质的公司做啊！”
“放心小张，我明白的。”
“好林总，那您留步，我先回去了。”
别了林总，暗下算算，这望轩集团的大门，跑了得有5趟 了。
6.
日子千篇一律地过着，很快又到了年根，恰是前锋公司冲业绩的时候。
每逢最后2个月，公司都会扯起横幅，上书八个大字：赚钱赚钱，回家过年。
真真是简单粗暴。
但越是需要业绩的时候，单子反倒迟迟不来。
张萌手握三大资源，没一个有戏年底下的，其中希望最大的望轩集团，已经停了一个多月没有进展了。
客户既不说做，也不说不做。
各方打探，老马那边也没什么动静，齐总最近又忙着出差，一直不在公司。
虽说当时被林总强行搅黄，但现在事情也没有向好的一面发展。
只能忙活其他那些小单子，每天在煎熬中踯躅前行。
明知打给飞哥没什么结果，但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飞哥？忙啥呢？”
“唉不是跟你说了吗，有进展我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吗，你老给我打电话也没用啊。”
干巴巴地说了几句，悻悻挂了电话，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清晰地显示着2个字：林总。
7.
“小张啊，忙不忙？有空下午能来公司一趟吗？”
“必须能啊林总！”
电话里，林总简单交代了一下，说是公司下午高层都在，这事儿可能准备年底之前办妥。
老马的公司下午也会来公司，给他们做汇报，嘱咐她这次多带些人过去。
张萌嘴里应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充斥着内心。
1个小时内，她打印了5本20页的书面材料，又重新整理了一遍PPT，找总监要了4个人，3个经理，1个商务。
下午的会议是在二楼的会议室举行的。
张萌一行人鱼贯而入，依次入座。
看着会议室中央摆放的一盆鲜花，张萌总止不住想抖脚——会议室的幻灯，煞白挺立的墙壁，6个没见过的严肃面孔，这一切都令她恐慌。
虽然请了那么多同事过来支援，但讲方案的人还是她。
“因为之前咱们都见过几次面，所以今天就直奔主题了，先开始你们的方案吧。”客户说道。
我擦，二话不说直接开干？
张萌有点懵，很想眼神扫射下经理，但这种场合，她只能让惊讶在心中一闪而过，眼神竭力做出淡定的样子。
她慢慢地打开笔记本，鼠标双击“望轩集团项目策划方案”图标，那一刻，忽然想起了经理的一句话：做你该做的，别想不该想的。
这份方案是她准备了8个日日夜夜，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里面的每一条内容她都烂熟于心，跟望轩集团的方案对接做过详细的分析考察。
心虚，是因为没做过充分准备，她做了那么多的准备，有什么可心虚的？！
笃定由心生。
再开声时，语气里有了一份从容：“各位领导好，下面就由我来讲解下，望轩集团项目的策划方案。”
讲述过程中，张萌把重心放在了如何清楚地表述，方案的实操性强、对接方便、有助于望轩集团的电子商务化发展上。
这次，即使不看领导们的神色，她也能自己感受到那沉重的分量。
方案讲解完毕，林总率先抛出了问题：你们公司之前都操作过哪些项目的运营，有没有实际的案例？
邵奇接过话头，沉稳答道：“就说这几年吧，我们跟福源集团、启力轮胎、还有云硕集团都运营过网络平台，他们的所有网络项目也都是我们来负责.......其中启力轮胎的电商平台也是我们操作运营，今年收益提高了5个点，说明互联网发展的前景确实是很迅猛的。”
“但是据我所知，齐麟集团下面有个专门的网络公司，也是做这方面的，而且他们自身就在运营自己的产品，可能对网络平台搭建这块更有话语权。”
擦，幸好早有准备。张萌暗喜，她之前跟林总打探过，老马带齐总去的公司，正是齐麟集团的下属网络公司。
齐麟集团是全国驰名的本地企业，承接一系列家用电器服务，那规模，可不是前锋公司能比的，但话说回来，他们终究是做家电企业的，又不是专门做互联网的，即使有一家网络公司，但那规模跟他们这种专业互联网企业一比，又黯然失色了。
邵奇从这些方面做了简单扼要的阐述，而且是一副淡然从容的神情，换言之，没把这个对手当回事。
齐总听完，脸上也没有什么表示。
林总又发话道：“能不能把这些网站打开，我们看一下？”
“没问题。”
邵奇把那些做过的网站一一打开，一边讲解，一边回答客户提出的问题。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
林总特地送张萌一行人到了门口，笑说：“这事儿整得你，前前后后得跑了有7、8趟了吧。”
“跑10趟又怎样，那也是应该的啊。”
“哈哈哈，行，你们回去吧，有消息我会让小夏通知你们的。”
回去路上，一行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讨论这个平台的下落，有说感觉有戏的，有说齐总表情捉摸不定的，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一个个都在挪揄邵奇，说这项目要是下来，任务就妥妥完成了，到时得大摆宴席好好请他们一下。
只有张萌一个人仰头靠在座背，脑子里过电影似的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从一开始接到消息的兴奋，到后来的按部就班的拜访、谈判，到中途的突然变故，再到她的搬救兵......这中间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太多太多了，她从来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而且是高层领导面前讲过方案，也从来没有对一个订单做过那么多的努力尝试，以前也努力，但不像这个订单那么的千方百计，不计一切的要拿下。
就算这个订单最后没能成，她也问心无愧了，她相信，现在做的这些努力，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化为美好的结果，降临在她的头上。
这时，手机响了，是个未知号码。
张萌按下接听键：“是我夏飞，林总让你们回去准备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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