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很老了,蜘蛛网一样的皱纹已爬满了他的面庞。牙齿松动,读书看报不得不借助老花镜,好多事情跟他说许多次都记不清了。他的妻子苏拉身体不好,患有严重的肺炎,经常胸闷的喘不过气来,前年就离开了他。对于苏拉,他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苏拉对于他来说算什么呢?这个沉默寡言但又勤劳坚韧的女人陪他度过了几十个春秋,他是无所谓喜欢也无所谓讨厌的吧。他在一天的挥汗如雨后渴望有个休憩之所,只需几片涂满黄油和蜂蜜的面包就让他心满意足,他出门甚至都不例行公事的亲吻几下妻子的脸颊。此时的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脑子里总想起陈旧的往事。
艾莲娜,他的艾莲娜,他记得她亚麻色的卷曲长发总有几缕调皮的落在额前,包裹住她那白皙的缺少血色的脸颊。她那秀挺的鼻梁上有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它四处看啊瞧啊,充满了好奇心,汪汪似海待人探寻。她那精巧殷红而又饱满的嘴唇溢出调皮的笑意,那时她的眉毛也舒展开来,尽情的揶揄他这个出丑的傻小子,那时的他真是气的发抖,他怎么能不生气呢?眼看着就要抓住那只山雀,她居然拿小石子把它惊跑,任由它扑棱棱的飞走了。有什么好笑的?似乎看他焦急恼火的样子很好笑似的,真不懂她怎么想的。年少的他脸涨得通红,瞪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扑上去狠狠的给她一顿,对,他就是这么想的。这个可人的姑娘总有出人预料的无穷无尽的主意,令人欢喜又使人恼怒,她就有这种魔力轻易左右他的情绪。想到这里,他浑浊的眼睛有点湿润了。
后来他们经常去海边捡贝壳,在浅海戏水,任由海水漫过膝盖。艾莲娜会怎么做呢?掬起咸咸的海水泼到他身上脸上,他抹一把脸,也不甘示弱的回击,艾莲娜尖叫一声,像一只仓皇逃窜的小兔子,光着脚在沙滩上蹦跳。他追上了她,她气喘吁吁的推他一把,咯咯地笑。后来他还攒钱送了她一串珍珠项链,她欣喜地搂着他亲了他的脸颊……想到这里,垂垂老矣的他嘴角溢出笑意,一如当时那个笨拙的少年。
战争的前夕他和艾莲娜订了婚,她是他在险境中求生的希望和动力。他受了点小伤,而且眼睛被毒气熏坏了,一度什么都看不见。幸而经过治疗缓慢的恢复过来,没有最终失明,和他一起来的小伙子们死的死,残的残,有的连尸骨都找不到,他这样也算是很“幸运”了吧。不过,他也只能在梦里怀念他们了。战争结束后他从军中退役,回来后一切已物是人非,他的艾莲娜啊!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去生死未卜,年轻人死在战场上的噩耗弥漫着整个村庄。他曾经给艾莲娜写过几封信,她也给他回过几次,信里的她倾吐衷肠。他想着她给他写信是怎样的情景,她歪着脑袋,微微皱着眉头,有很多话想和他说,有许多事想和他分享,却又不知从哪儿说起。她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落泪,思念啃噬着她的心。他轻吻着寄来的信,鼻尖似乎可以嗅到信里佳人纤纤手指飘荡着的香气…后来他寄去的信再也没有了回音,焦灼的他日日渴盼着该死的战争结束,直到回来后得知艾莲娜的婚讯。那时的他几乎快绝望了,日日买醉,深夜就那样醉倒在大街上,想着就那样醉死也比活着接受现实好。
艾莲娜的母亲是个精明而又现实的女人,不愿为任何事背负风险。艾莲娜迫于家庭压力嫁给了她现在的丈夫,违背了自己的本心,她因此而迷失了自我,也正因如此她变得郁郁寡欢,再加上她的丈夫轻视家庭,更冷落她,她成了人们眼中的可悲女人,人们鲜少见他们夫妇出入成双,经常见她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她变得脆弱,有时还有点神经质,会莫名其妙歇斯底里的大哭一场……她的健康状况也每日愈下,疾病最终摧毁了她,得知她死讯的菲利普一度痛不欲生……
年迈的菲利普流着眼泪,感觉到深深地苦涩和无力,然而他并不去擦。他与艾莲娜被命运之神玩弄于鼓掌之间,如果这些都不曾发生,他亦可无喜无悲;可这一切都不可撤销,他想着只有死亡,他与他的艾莲娜才能共同站在上帝的面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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