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奶工》是北爱尔兰女作家安娜·伯恩斯的第三本小说,出版后一举拿下了英语文学至高奖项布克奖、全美国家书评人协会奖、奥威尔奖等多项重磅奖项,在文学评论界广受赞誉。
这是一本比较意识流的小说,没有激动人心的情节,只是在阅读过程中,会时不时蹦出来一个个直击人心的叩问,让我们不禁思考:主人公所经历的困境,你是否也曾经历过?多年之后,你是否重新审视过那段过往?
《送奶工》的故事很简单,但作者由一个简单的事情切入,对当时的社会、对周围的人、对自我的内心,进行了极为深刻的解剖。
你是否曾被流言所困?你如何应对外界的语言暴力?
小说是以第一人称来讲述的,十八岁那年,一个代号“送奶工”的人莫名闯进了我的生活,却被镇上的人谣传为私情,流言四起。
什么四十一岁的男人和十八岁的女孩搞在一起真恶心,什么二十三岁的年龄差真恶心……所有人都对我窃窃私语,种种难听话不堪入耳。
我的亲人,大姐和妈妈,专门对我进行批评教育,劝我行为检点,仿佛我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过错。
但其实,我和送奶工毫无关系,甚至此时只和他见过两次面,根本就不喜欢他。
第一次在我走路回家时,他开着他那款式招摇的汽车,出现在我面前,以自来熟的方式和我搭讪,叨逼叨地说什么你父亲是那个谁谁谁是吧,你兄弟都叫啥啥啥是吧,还主动让我搭车。
第二次是我在水库广场跑步时,他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跑步,和上次一样没头没尾地闲聊,仿佛我们很熟的样子。
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我的选择是保持沉默。不问任何问题,也不回答任何问题,不肯定,也不否认。
这就是十八岁的我,对抗外界语言暴力的方式。因为在这个地方,语言总被曲解,如果我试图解释,试图压倒所有那些关于我的闲言碎语,我会失去我仅有的这点力量,变成被流言蜚语牵着鼻子走的人。
不得不说,女主角是清醒且强大的。她知道,这个地方总有人在不停地打探每个人的事情。流言蜚语像潮水一样,涨起,落下,来了,离开,继续追逐下一个目标。
所以,她用沉默以对抗,对自己和送奶工的谣言不屑一顾,甚至可以有勇气痛骂爱造谣的大姐夫和不分是非的大姐。
想想女性这一生,要承受多少语言暴力?但很多人,特别是年轻的时候,在面对流言蜚语时,并没有足够的清醒和勇气,会忍不住去关注,去辩驳,为之烦恼忧愁,不知不觉间就被流言牵着鼻子走了。
我们都希望有一个好的环境,希望身边的人都不要那么爱造谣传谣,但是最终,谁也无法改变别人,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心态。让自己拥有对抗外界的力量,在荒诞的集体谣言中,保持理智和清醒。
但,不在意这些流言,就代表送奶工没有干扰到我的生活吗?送奶工没有粗鲁地对待过我,就没有伤害到我吗?不,当然不是。
没有用拳头施加暴力,没有赤裸裸地语言侮辱,就不构成伤害吗?
送奶工没有粗鲁地对待我,甚至还以助人为乐展示着自己的亲切和友善,但是他的接近让我感到不适和害怕。
为了躲避送奶工,我下意识地比平常早出门,绕到街区的另一头,搭乘另一辆公共汽车去镇上;我生平第一次,没有走路看书,或是说没有走路回家;我不再按时到水库公园跑步……
我拉上三姐夫去水库公园跑步,以为摆脱了送奶工,没想到一周之后,他又出现在我法语课下课后的路上,继续以那种并不失礼但让我不适的方式纠缠我。
送奶工侵犯了我吗?当然。但我虽然意识到自己身处困境,却无法对人言说,因为送奶工的的确确什么也没做。
那一年,我十八岁,在一个摇摇欲坠的社会里成长,那里最基本的法则是:如果没有人对你的身体施加暴力,没有人用赤裸裸的言语公开侮辱你,没有人露出嘲弄你的表情,那就等于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又怎么可能遭到什么也没有的攻击呢?
那时候我能做的,就是盼望他赶紧讲完自以为能体现自己善意的话之后就离开,或者自己找借口迅速又不失礼貌的走掉。
十八岁的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无法停下来告诉他,我很介意他跟着我,要他以后别来烦我。
直到二十年后,回顾那段经历,我才恍然大悟。那是因为,十八岁的我,对于构成侵蚀的各种方式还没有充分的了解。我当时并不懂得,我本能的抵触情绪是值得重视的,我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喜欢,就不必忍受任何一个人靠近我。
这段描写真实而直戳人心,我想很多女性年少时都多多少少有过这样的经历吧?你生活的地方,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评判标准,在这些标准之外你所受到的伤害,是不会被重视的。
比方说,家暴是被认可的伤害,而冷暴力,就不会被重视;在学校里有人用拳头揍你,是被认可的伤害,但如果大家刻意冷淡你,排挤你,就不会被重视……
在你受到这些标准之外的伤害时,你内心本能的反应知道自己被伤害了,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别人解释,该怎么去寻求庇护。
甚至连真正对你好,真正关心你的人,都无法理解这些伤害。
语言暴力、精神摧残对人的伤害,或许远胜于身体上的伤害
书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三姐夫。在这个信奉“男女有别”的国度里,三姐夫却对一切雌性生物表现出非典型的高度尊重,而且,他从来不说别人的闲话,从来不说下流话,不讥笑任何人,也不会问一些颐指气使、多管闲事的问题。
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环境中,三姐夫可以说是唯一的暖色了。
但就是三姐夫这样一个难能可贵的人,也依旧有他的局限。在他的思维体系里,他理解不了语言暴力这件事,他看不见女性所承受的精神摧残。
他每天和妹妹一起跑步,从来不过问妹妹和送奶工之间的谣言;所有人都说送奶工在追求我,只有三姐夫认为这种事情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直到后来,送奶工意外死亡,所有人都以为我失去了我的情人,我的保护人。于是,曾经追求过我被我拒绝的一个男孩,将我堵在厕所,一拳头打向我的脸,用枪砸我。
三姐夫看到我眼睛上的瘀青,才后知后觉地问我被送奶工纠缠是真的吗?被人打是真的吗?然后义愤填膺地要去为我报仇。
只有这眼睛上的瘀青,才是三姐夫所能理解到的伤害。他却不知道在我心中,相比被送奶工纠缠,被人用枪砸,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所以,女主角要面对的窘境是:能够看到语言暴力、精神摧残的人,只顾着用流言蜚语来攻击她,伤害她;三姐夫这样一个可称之为女性的保护者、庇护者的人,却无法看到语言暴力、精神摧残对女性的伤害。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压抑地令人窒息的环境中,一路披荆斩棘,走过十八岁。没有放任自己被同化,而是看清一切,笑着往前。
《送奶工》就是这样一本书,一本极具思辨性的、探讨“何为伤害”、探讨女性内心世界的书,它帮助我们自我反思,自我审视——
也许,我们无力改变身处的环境,但是,我们可以保持理智和清醒,拥有对抗荒诞的力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