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生活,平凡的午后,刘阿婆拄着拐杖,在胡同里慢慢转悠,不到一刻钟,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寻到一个石头,一屁股坐下,挠着很久没有打理的头发。
一根根发丝顺着手指脱落,一头青丝早已花白,脸上沟沟壑壑,浑浊的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很符合她六十岁的年纪。
二十岁嫁入刘家,一晃四十年过去了,从进门那一刻起,她都梦想着有一天当婆婆,媳妇的日子太难熬了。
她的丈夫是家中独子,家境优渥,公公是镇医院知名医生,受人爱戴,婆婆样貌出众,性格坚毅,为人和善。
年轻如她,怎么能看清隐藏在面纱下的真面目,看似和善的婆婆,实则是个威严的女人,颇有手段,把她整治得有苦难言。
不是高门大户,却有着一大堆规矩,婆婆吃饭,她站在旁边伺候,端茶倒水,像个小丫鬟,永远上不了桌,只能在厨房吃点残羹冷炙。
公公整天笑眯眯的,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可是,他像个严肃的大家长,像极了封建时代的老爷,不管家务事。
剧照《小姨多鹤》刘阿婆初来乍到,不敢轻举妄动,整天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她和丈夫住在家里最破的房子,旁边就是牲口房。
特别是夜晚,驴子的叫声让她心慌,看着家里一排排房子,宽敞明亮,窗净几明,宁愿空着,也不让她入住。
她开始不服气,反抗过,婆婆拿着一个小棍子,敲打她的小腿,大腿,后背,老实的丈夫,像个门神一样,守着门口,不让她逃出去。
她气不过,跑回娘家,可是,精明的婆婆像是丢了女儿一样,悲痛不已,把她求回家,一次又一次,乐此不彼。
继续吃着冷饭冷菜,握着筷子的手,青筋暴起,第一次把饭菜倒在地上,钻进被子里大睡,丈夫拿着扫把开始打扫,一声不吭。
她发现在这个家里,她不受宠,可是丈夫也小心翼翼,像个长工一样,任劳任怨,特别是丈夫竟然不识字,没有进过校门,公婆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在镇上有着体面的工作,丈夫却拿着锄头,每天下地劳作。
时间久了,她发现丈夫在公婆面前小心过了头,坐在饭桌前,只顾着闷头扒饭,从不敢夹菜,比她还可怜。
剧照《小姨多鹤》在她一次次试探下,发现丈夫竟然是领养的,不是公婆亲子,从小他就知道,是公婆给了他一个家,给他一口饭吃,他像伺候主子一样伺候着公婆。
小时候看着邻居家孩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他扒着门缝往外看,他好想上学,家里有一个书房,里面有好多好多书,可是父母从不让他出入,也从未想过要教他识字。
他从小就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从五岁起,拿着他的小锄头开始下地干活,在家里拿着扫把打扫房间,洗衣做饭。
听着丈夫的叙述,刘阿婆开始明白为何他俩不受宠了,在家里为何没有地位,住着最旧的房子,吃着最差的饭菜。
刘阿婆鼓动丈夫和她一起反抗,可是,愚孝的他怎么可能允许,从小的教育,从小耳提面命,他的脑袋早已装满了礼仪仁孝,父母是天,父母是地,父母就是一切,看到父母就发抖,连正视都不敢。
势单力薄的刘阿婆一个人继续她的战争,可是公婆人缘很好,声望很高,不是她一个新媳妇可以撼动的。
母性大发的她不忍丈夫一个人受苦,看着堂堂七尺男儿整日佝偻着背,低垂着脑袋,像个受气包一样,她发誓,她要拯救他。
就这样,她开始和婆婆斗法,每次都败下阵来,越斗越勇,乐此不彼,半年后,她终于从厨房出来,开始上桌吃饭。
看着憋屈的婆婆,她乐的多吃了一碗饭,不久后,她怀孕了,地位直线上升,一副老佛爷的模样,她以为她的苦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婆婆恢复成她初见时的模样,慈眉善目,对着她笑,拉着她的手,给她添置了几件新衣服,还给她添置了梳妆台。
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优哉游哉,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个儿子,白白胖胖,继承了她和丈夫的优点。
剧照《小姨多鹤》婆婆在孙子落地那一天,提前退休,开始照顾孙子,在婆婆一再坚持下,孩子刚满月,就开始喝奶粉。
刘阿婆倒成了多余的那一个,每天忙不完的家务,洗不完的衣服,洗不完的尿布,每天忙得晕头转向。
在她忙忙碌碌中,儿子慢慢长大,第一个叫的是奶奶,接下来是爷爷,直到两岁才知道叫妈妈,爸爸,让她心酸不已。
明明在一个院子里,可是她见儿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婆婆每天带着他走亲访友,再大一些开始外出旅游,一去就是一个月,本就对她生疏的儿子,早已记不得她的模样。
在黑夜里暗自垂泪,除了伤心她什么都干不了,她想出去工作,可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她,什么都不会,公婆也不允许她外出工作。
儿子三岁时,公婆带着他搬去县城,他们夫妻俩留守在老房子里,夜夜哭泣,思念儿子,她却见不上一面。
她曾经以为公婆是冷漠的人,不喜欢孩子,不喜欢他们夫妻俩,可是,看着他们对孙子的态度,她发现,公婆只是不喜欢他俩而已。
她想着,她要再生育一个孩子,她要再当一次妈妈,让她失望的是,有了儿子后,她再也没有怀过孕。
偷偷跑去医院检查,她才得知她被绝育了,她在医院撒泼打滚,让医院给她一个说法,看着医院甩过来的一张张纸,上面不但有她的签名,还有丈夫的签名,她记起来了,在那生产前夕,公公让她和老公签署过什么。
她求助无门,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还是一个识字都识不全的女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知道她签了字,那就证明她是自愿的,她不敢去做什么,她没有依仗,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看着一言不发的丈夫,蹲在墙角,事不关己的样子,她后悔了,她不该同情他,她不该同情这个懦弱的男人,她把所有的青春都耗在这个男人身上。
她收拾好包袱,抹着眼泪,准备一走了之,可是,看着躺在床上,高烧不止的男人,她再一次心软了。
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摸着他瘦削的脸,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脸上的皱纹抚也抚不平,她趴在男人胸口,嚎啕大哭。
剧照《小姨多鹤》哭过,痛过,生活还是要继续,雪上加霜的是,父母相继离世,唯一的哥哥在公公的介绍下,在县城找了一份好工作,吃上了“公家饭”,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农村和城市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哥嫂瞬间倒戈,对她耳提面命,让她巴结好公婆,不准找事,她的天瞬间塌了,从小疼她的哥哥,不但不帮她,还联合外人欺负她。
第一次感受到绝望,望着父母的坟头,她才深刻地知道,父母对于她意味着什么,没有了父母她什么都没有了。
和丈夫守着家里的几亩薄田,吃饱穿暖不成问题,但大富大贵是不可能的,没有余钱给儿子买玩具,买衣服,买课本。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儿子和她离得也越来越远,儿子很聪明,从小学习优异,一路从镇上,考到大都市,在大都市成家立业。
她也慢慢老去,脊背微微弯曲,丈夫在她四十岁那年去世,积劳成疾,她一个人待在大院子里,她依然住在最旧的那一间。
在这间旧房子里,一住就是四十年,她从花样少女成为少妇,成为老妇,她所有的岁月都是在这里度过。
她如愿以偿,也从媳妇熬成了婆,她翻身了,可是她上面依然有婆婆压着,婆婆对孙媳妇百依百顺,千娇百宠,俨然是一个慈祥的奶奶。
还记得她和儿媳妇第一次见面,儿媳妇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透过那张年轻的面孔,她好像看到她年轻时的模样,单纯,乐观,对未来充满期待。
她和儿子不像母子,她像隔壁阿姨,像保姆,围着锅台转,没有人问她累不累,看着他们四口人,说说笑笑,和和美美,她像一个局外人。
和儿子相聚匆匆,没有说上几句话,她还没有感受到做母亲的滋味,也没有感受到做婆婆的滋味,他们四口人登上远去的列车,呼啸而去。
她依然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说话,一个人发呆,她不甘心,跑去和婆婆理论,为何这样对她。
面对婆婆淡漠的脸,她才发现,她才明白,婆婆不恨她,也不讨厌她,只是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一个路人,一个生育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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