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暖阳透过谱架筛在尤克里里的木质表面,唐黎左手握着琴头,右手扫着弦。她默念:“下——下——上,下—上—下。”
C和弦和G和弦的交替扫出清脆的声响,伴着枝头欢快的鸟鸣,唐黎的脸颊逐渐漾出红晕。“下——下——上,下—上—下。下—下—上,下-上-下。下-下-上,下上下。”她越弹越快,越弹越快。右手扫弦的力度不断增强,增强。老旧的工作室回响着尤克里里的琴声,墙面上挂着的十几把吉他默然。两把小小的尤克里里无言的蹲在墙角,就像唐黎一样。今天轮到她值班,她很满意这个少有人来的地方,如此便可以安静的练琴。然而路边还是传来“心理素质太差”“怎么不想开点啊”“这人也太脆弱了吧”之类的话。唐黎的心被划了几刀。
“噔!”琴声戛然而止,弦断了,整个世界都陷入一滩空前的静。唐黎竖起尤克里里,在阳光的照射下,她发现琴肚里头竟有一团泛黄的纸。通过断了的弦,唐黎将那团纸摇出来,摊开,念道:
“跟随着音符踏上旅程,
第一眼就决定了缘分。
当旅途走到了末路时,
回路藏在急速音律中。”
唐黎翻到纸的背面,上面是一段四线谱。她尝试着先熟悉曲谱的节奏型,继而右手跟随着节奏上下扫弦。唐黎突然觉得这段谱子很舒服,沉浸其中。
“嘿,今天又练新曲子啦?”不知从哪蹦出的赵越吓得唐黎一大跳,她赶忙把那张纸塞到口袋里。“额—对啊。你过来的正好,帮我换下琴弦。”唐黎把断了一根弦的尤克里里递给他,随后就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逃走了。没有人接住琴,它摔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唐黎照旧来到工作室值班,只是少了昨日的暖阳。她拿起墙角的那把黑色磨砂的尤克里里,发现那根断了的弦已经被卸下,替换成了米白的与其余三根好不相宜的尼龙弦。也罢,唐黎掏出昨天的那张纸,把它别在谱架上,随后娴熟的把琴,开始了她的演奏。墙上的时钟随着旋律的跃进逐渐加快,分针不要命地跑着。周遭的一切似乎被赋予了某种魔力,都急速的更换着它们的位置。唐黎沉浸在她的演奏中,浑然不知。她是龙卷风的风眼,强大的离心力席卷着一切。
旋律逐渐慢下来,风平浪静。唐黎还是唐黎,工作室已经不是原来的工作室了。墙面的正中挂着十几把崭新的尤克里里,吉他却是旧的了。唐黎的嘴巴成了“O”形,她惊讶于眼前的一切,脑中一片空白。
“发什么呆,明天的毕业典礼就要表演了!”赵越敲了一下唐黎的脑壳。“毕业典礼?我才大二呢!”唐黎懵了,看了一眼谱架,那张纸居然变成了《好想爱这个世界啊》的谱子。赵越哼着歌,催促着唐黎为他弹伴奏,唐黎不得已只好照办了。她发觉这段曲谱莫名的熟悉,很顺手的就弹了下来。
“你以后还会弹尤克里里吗?”
“不会了,反正也没人听得懂。”
“我懂。”
他们哼着:“想过离开,以这种方式存在。是因为,那些旁白,那些姿态,那些伤害。不想离开,当你说还有你在。忽然我开始莫名期待。独木桥呀,把谁推下,才算赢家。我无声的反抗何时能战胜啊。”其实当身边的所有人都说唐黎病了时,她没觉得自己病了,只是发现自己跟从前不一样了,很多事情不会做了。自己准备弹琴的时候,右手把着琴,看着面前的谱子,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大脑控制不住手,就僵在那里。然后开始失眠,每天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觉,可是整宿整宿的清醒着。
毕业典礼是唐黎和赵越最后一次演奏的机会了,听说原来的工作室也要被拆了。他们正在后台紧张地准备着,耳边不时传来同学的细语。“哎,你知道吗?隔壁班的那什么黎,就是站在咱前面那个,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怎么不想开点。我看她就是闲的,闲出个神经病。”诸如此类的话唐黎早就听惯了,她站在那,仿佛失魂的虫鸣。不一会儿,他们上台了。追光灯斜射在唐黎的身上,在幕布上勾出一个很美的轮廓。当全世界都安静了的时候,唐黎忽然疯了似的跳下舞台,向工作室的方向冲去。
一台凶猛的挖掘机正砸着屋顶,好像下一秒就要坍塌。唐黎搬来扶梯向窗户爬去,迅疾冲进乐器室。她头顶的彩灯摇摇欲坠,屋内早已一片狼藉。当唐黎终于找到那把黑色磨砂的尤克里里时,万物都停息了。
那是一把没有弦的尤克里里,里面有一张纸。
“姓名:唐黎 年龄:24岁
抑郁严重程度:0.80 总印象:重度抑郁状态”
底下有一行铅笔字:别怕,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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