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另坝是我外婆的娘家,以前由于交通不便,即使是从外婆家出发,也需要步行两三个小时才能到。小时候虽说不怕走远路,但终究是路途遥远,亲戚之间的走访不会那么密切,印象中只在曾老祖过生日,表嬢们出嫁等一些大事件的时候,妈妈会带着我、背着弟弟一起去“吃酒”,而这种来往随着曾老祖去世、大约在我刚上中学的时候就中断了。不过,即使只是在十来岁时的经历,距今已经二十几年,现在仍然对很多事情历历在目,大致是因为那个被称为“高山”的地方确实与我所在的一般农村不同,由于过于偏远,没有通路,也没有通电,晚上得靠点煤油灯照明,第二天起床之后,用毛巾钻鼻孔之后,会发现毛巾上特别的黑的印迹。对于孩子来说,白天则是处处都很新奇,有牛有羊,有鸡有鸭,而山坡上的林子深的很,而且一般都会碰到各种应季的果子,一群孩子约着去采摘,这些相对于我自己家只养了几头猪、有几块菜园子来说,丰富得很。
这一次再去,已经至少隔了25年以上。缘由是大年初一,一家人想找一个地方爬山休闲,无奈小县城里可供爬山休闲的地方屈指可数,于是母亲提出了去小令坝表舅家,既可以满足大家玩耍的需要,也可以一家人去走访一下那户被遗忘了很多年的亲戚。
时非昔日,如今已经修通了道路,车子可以直达。再从外婆家驱车前往,只需要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这对于记忆仍然停留在二十多年前的我来说,有点惊诧得合不拢嘴。路途已经不再会经过原来步行的小道和山径,一溜大马路,稍微的绕几下子就到了那块儿小坝坝——也只有到了那块小坝坝后,我才稍微的恢复了往日的记忆,以前在山坳上可以看到表舅家,大约也还需要半小时才能走到,但对于已经步行了两个多小时的人来说,算是喜出望外。而今,汽车过了山坳后,只需要两三分钟便到了。
小坝子的地形地貌改变不大,而往日稀疏分布于其间的木架子房子,如今都几乎不见踪影。沿着大马路的两旁,布满了一间接着一间的砖混楼房,2层、3层、高到4层,铝合金的门窗,卷闸门装饰的门面,这个小令坝已经俨然是一个小城镇的样子。汽车驶到道路的末尾处,便是表舅家的后门屋檐,我们穿过了屋旁边的泥路,绕过一口大水缸,就拐进了表舅家的大院子里。
回忆慢慢的丰满起来,那条泥路,那口大水缸,仍然还是那个样子,原封不动的搁放在那里。绕进院子后,豁然开朗,院坝很大,用水泥筑过,但是年生日久,也可见斑斑青苔,院坝往外延伸之处则是缓坡,有喀斯特地貌下特有的石头盆景,再沿缓坡下去有几颗长得整齐十几米高的杉树,冬日时节,杉树的树干发黄,见枯枝落叶之色;若不见他们依然凌风挺拔,可能会以为是凋谢之状了。杉树之外是一片婆娑的树林,以松树为主,边缘处却夹杂着个事树种,常绿的,落叶的,矮小的果树,高达的乔木,颜色从深绿到浅黄,一簇簇却又相对分散,如油画中秋日之镜像,又如山水画的水墨丹青,低调而沉稳,不凝灼,也无娇艳。
我被这样的景色迷住了,试图回忆小时候是否注意到并欣赏到这样的美丽。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浮现的,是煤油灯,和毛巾上发黑的鼻孔印记。
老房子依在,木架子混泥土的房子,有老旧之感,却还是稳当结实。表舅解释说,儿子已经在外面的马路边修建了新房,他们自己则守住这个老房子,“住习惯了”,所以不想搬到儿子新房子去。
大年初一的时节,刚好表叔的儿子、儿媳和女婿都在,女儿则仍在县城里,因为开着服装店,所以得守着店铺,走不开。
儿子平和儿媳刚从市里打工回来,回到家已经腊月二十八,赶在除夕的前一天;女婿则是从北京打工回来,也在同一天赶到家。
表舅唯一的儿子平,也就是我的表兄,只比我稍长两岁,小时候也是一起玩耍的玩伴儿。他的大儿子已经十七岁了,初中读完就肄业了,如今到处晃荡。“他就是不想再继续读书了,家里面想尽办法让他继续读书,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说起这个长子,平一家都显得无可奈何。我建议说去技术学校学门技术吧,“但是,关键也得看他自己是否有这个意愿”,我补充说了一下,是的,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应该需要根据自己的意愿行事了。
小儿子才六七岁左右。后来我母亲告诉我说,小儿子是躲出去生的,当时还对外宣称儿媳妇跑了,夫妇二人就一直在外面打工,几年没回家,回来时,孩子已经三四岁,可以到处乱跑了。现在夫妻俩把孩子一直带到身边,希望他以后可以在市里上学。
“我们一直在外,老大一直是爷爷奶奶照管,所以现在我们说什么他都不听”,平叹气,他意识到自己自己没有在孩子身边带来的后果。
“干脆回来嘛,家里这么好的地方,又有宽敞的房子,随便干点啥不能生存啊,既可以陪伴老人,又可以抚养孩子,多好啊.......”,我试着提建议。
“在市里有好的学校,教育最重要了........这里的小学老师,自己的文化水平都不够,怎么教学生?”,后来断断续续的聊天中,平表达了不再希望老二走老大的路,希望他可以好好读书,为此,他们两口子现正在拼命想在市里买房子定居。
在聊天的过程中,我虽然没有放弃给出些许建议,但是,在面对实际的问题上——比如,很多农村地区的村里,没有小学可以上。自从拆拼学校之后,村完小几乎都被拆除了,镇里统一办一所大的学校给全镇的孩子上学。孩子要上学,需要送到很远的乡里或是镇里面,许多家庭去附近租房子住,父母得留人去陪读照应。在这样一些现实的情况之下,我即使给出建议,有时立马就会觉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或甚至有荒谬之感。
在晚饭时间,一桌子的饭菜,全是平的手艺,老鸭汤、宫爆肥肠、青菜牛肉.....即使是才经过了大年三十的饕餮之筵,也完全没有无胃口之感。非常好的手艺,冒着会有让老母亲不快的危险,我反复说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于是我们又开始聊城里的食材如何不好,饮食如何的错乱,孩子如何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始终没有放弃给出建议,发表观点,我鼓励他回乡来开一个农家生态餐厅,家里的几十亩地可以用来搞生态养殖,这样老人可以在食材生产上帮忙,做餐厅附加值也会很高.......聊到最后,表兄倒是也开始和我一起头脑风暴了一番,让我觉得事情好像就那么成了。临别时,我说你争取早点搞好餐厅,我夏天便可以带人来玩儿了哈。“可能还是得等到明年哦,不过你们一家,欢迎你们随时来玩儿”,他看着我似乎真的很认真,表情复杂的说了一句。
表舅的女婿也带着一岁的女儿来跟我们道别,女儿其实是双胞胎,孩子的妈妈虽然在本地县城,但是忙于生意,所以双胞胎一个给奶奶带,一个给外婆带,他自己是在北京打工,一年才会回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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