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国的人,为了人间的爱,藏起翅翼而降到地下,教人飞翔。——罗曼罗兰《名人传》
如果我只能推荐一本书,那一定是《伊凡·伊里奇之死》了,其实它只是一个中篇小说,两个小时左右就可以读完,却道出了生死大问题。这已经是自己第四遍读这篇小说了,可是每次翻开,它都可以告诉自己一些新的内容。托尔斯泰朴实无华的文字总是能够轻易的把读者带进故事里,切身体会故事里人物的经验,感受他崇高深邃的思想,那是人类思想的底色。罗曼罗兰在《名人传》的最后说到,托尔斯泰把自己看作是每一个人的兄弟,说出我们这些普通人所共有的思想,他是我们的良知。托尔斯泰曾在莫斯科看到人们的生活后嚎啕:人们不能这样地过活!
《伊凡·伊里奇之死》是托尔斯泰晚年时期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小说中伊凡·伊里奇死亡时精神上的困苦,也总让人不禁想到82岁的托尔斯泰离家出走独自死在阿斯塔波沃火车站时,精神上面临的同样深刻的困苦。
小说开始于同事们在办公室听闻伊凡·伊里奇死亡的消息时的谈话,同事们很喜欢伊凡·伊里奇,但每个人首先想到的却是,“这个人的死,对于各位委员或是他们熟人的职位升迁会有什么意义。”这句心理描写仿佛是突然对现实来了个特写,冰冷但真实,这是故事中的人物也是读故事的人们,这种感觉瞬间把读者拽进了故事里。
在丧礼上,伊凡·伊里奇的好友彼得·伊凡内奇听闻他死时经历了三天三夜极度的痛苦,他想到,这种情况也可能随时落到我的头上,刹那间感到毛骨悚然。但是,他自己也不知怎的,一种常有的想法很快就使他镇静下来,"这种事只有伊凡·伊里奇会碰上,我可绝不会碰上。这种事不应该也不可能落到我的头上。"彼得·伊凡内奇思考了一下,镇静下来,详细询问伊凡·伊里奇临终时的情况,仿佛这种事故只会发生在伊凡·伊里奇身上,可绝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其实就连伊凡·伊里奇自己都不习惯于“他快要死了”这个念头,他在基泽韦捷尔的逻辑学著作里读到这样一种三段论法:盖尤斯是人,凡人都要死,因此盖尤斯也要死。他始终认为这个例子只适用于盖尤斯,绝对不适用于他。身为读者的我们又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临死亡呢,我们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也许有过一瞬间的恐惧,但很少有过深刻的思考。认识到有一天我们都会死亡并不消极,一个人只有认识了到了这个,才会明白人生中什么是重要的,什么又是不重要的,从而调整自己的生活。
伊凡·伊里奇的一生就是我们的一生。伊凡·伊里奇的身世极其普通,极其简单,而又极其可怕,伊凡·伊里奇是个法官,去世时才四十五岁。伊凡·伊里奇是所谓家里的佼佼者。他不像哥哥那样冷淡古板,也不像弟弟那样放荡不羁。他介于他们之间:聪明,机灵,乐观,文雅。他在法学院念书,成绩优良,在法学院里就显示了后来终生具备的特点:能干,乐观,厚道,随和,但又能严格履行自认为应尽的责任,而他心目中的责任就是达官贵人所公认的职责。他从小不会巴结拍马,成年后还是不善于阿谀奉承,但从青年时代起就像飞蛾扑火那样追随上层人士,模仿他们的一举一动,接受他们的人生观,并同他们交朋友。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的热情在他身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开始迷恋声色,追逐功名。最后发展到自由放纵的地步。不过,他的本性还能使他保持一定分寸,不至于过分逾越常规。在社交场中,他诙谐风趣而又和蔼有礼,正像他的上司和上司太太——他是他们家的常客——称赞他的那样,是个好小子。
总之,伊凡·伊里奇的生活过得合乎他的愿望,快乐而体面。直到有一天他身体出现了不舒服。他渐渐意识到:他身上出现了一种空前严重的情况。这一点只有他自己明白,周围的人谁也不知道,或者不想知道。他们总以为天下太平,一切如旧。这一点使伊凡·伊里奇觉得格外难受。在这样的生死边缘上,他只能独自默默地忍受,没有一个人了解他,没有一个人可怜他,身体上的痛苦逐渐影响到了精神,病痛折磨着他自己也折磨着他人。
当他感受到其他人的关心有些矫揉造作时特别希望——尽管他不好意思承认——有人像疼爱有病的孩子那样疼爱他,他真希望有人疼他,吻他,对着他哭,就像人家疼爱孩子那样。他忍不住像孩子般痛哭,他哭自己的无依无靠,哭自己的孤独寂寞,哭人们的残酷,哭上帝的残酷和冷漠。
就这样,托尔斯泰用大师的笔触让我们切身体验了伊凡·伊里奇走向死亡时的痛苦。
伊凡·伊里奇因病痛躺在床上,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现实的痛苦让他觉得他的生活有些不对头,“不对头。你过去和现在赖以生活的一切都是谎言,都是对你掩盖生死大事的骗局。他忽然想,以前说他这辈子生活过得不对头,他是绝对不同意的,但现在看来可能是真的。他的职务,他所安排的生活,他的家庭,他所献身的公益事业和本职工作,这一切可能都不对头。他试图为这一切辩护,但忽然发现这一切都有问题,没有什么可辩护的。”
他回顾自己的一生想要寻找答案:
"像你以前那样活得舒畅而快乐吗?"心灵里的声音问。于是他开始回忆自已一生中美好的日子。奇怪的是,所有那些美好的日子现在看来一点也不美好,只有童年的回忆是例外。童年时代确实有过欢乐的日子,要是时光能倒转,那是值得重温的。他想到年纪越小,越是充满生气。生命里善的因素越多,生命力也就越充沛。两者互为因果。离童年越远,离现实越近,那些欢乐就显得越无足轻重,越可疑。这是从法学院开始的。在那里还有点真正美好的事:还有欢乐,还有友谊,还有希望。但读到高年级,美好的时光就越来越少。后来开始在官府供职,又出现了美好的时光:那时对一个女人的倾慕。后来生活又浑浑噩噩,美好的时光更少了,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了。装腔作势!死气沉沉地办公,不择手段地捞钱,就这样过了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始终是那么一套。而且越是往后,就越是死气沉沉。我在走下坡路,却还以为在上山。就是这么一回事。大家都说我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其实生命正在我的脚下溜走……
他每分钟都感觉到,不管他怎样挣扎,他是越来越接近那恐怖的末日了。他觉得他的痛苦在于他正被人塞到那个黑窟窿里去,而更痛苦的是他不能爽爽快快落进去。他所以不能爽爽快快落进去,是因为他认为他的生命是有价值的。这种对自己生命的肯定,阻碍了他,不让他走,使他特别痛苦。直到他临死时,儿子捉住他的手,把它贴在嘴唇上,哭了起来。他看到了光。他看到妻子走到他跟前,面颊和鼻子上挂着眼泪,他为她难过。他恍然大悟,原来折磨他的东西消失了,从四面八方消失了,从一切方面消失了。他可怜他们,应该使他们不再受罪。应该使他们、也使自己摆脱种种痛苦。"多么简单,多么快乐!"他想。"疼痛呢?"他问自己,"它哪儿去了?嗳,疼痛,你在哪儿啊?"
托尔斯泰用伊凡·伊里奇的死亡告诉读者关于生死大问题的答案:生活中有太多的骗局,有意义的是人们彼此之间纯净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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