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一）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所有不可思议都变成了理所当然，久到一切都十分安详，久到城永远是城，居民永远是居民，鹿永远是唯一能让居民疯狂的鹿。

鹿对居民太重要了，所有居民都爱鹿。这爱不是爱慕，不是敬爱，不是爱戴，不是呵护，不是欣赏。可以这么说，居民们对鹿的爱与你脑子里对爱的任何定义都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对鹿的爱，是占有，是隐藏，是蹂躏，是折磨，是融合，是共生。城里的每个人都对鹿爱的如痴如狂，包括我。可是谁也无法完整的占有鹿，即使是整个城里体型最大的人，和第二大，以及前一百大的人都加起来也做不到，他们一周可以拥有鹿六天，在第七天，鹿会乘坐着纸——和轿子差不多的东西，出现在城里最宽阔，最奢华的大街上，据说这条街是为鹿而建造。

那时，纸的前边和后边都会有四十二个穿着红色上衣，黄色裤子，体型和样貌都十分上乘的年轻人，他们一边缓慢，稳定，神情严肃，毫无纰漏的跳着虔诚的大跨步舞，一边为纸开路。

今天，是第多少次第七天，大概没人记得清了，因为时间真的太久了，而且也没人在乎这个。居民只知道，再有一个小时，鹿就会出现在这条街上。

体型大的人被允许在最前边，离鹿最近的地方；体型中等的就在中间；体型最小的当然是在最后边了。所有人都在争夺位置，争夺一个能离鹿最近的位置，体型大的和体型大的争，体型小的和体型小的争。但是请放心，他们是不会，也不能去跟和自己体型不同的人争夺位置的，因为在三个体型的人群之间有一道明显的界限——那是一道墙。想要越过这道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当然，我指的是后边的人到前边去，反正前面的人又不会去后面。

此时，我就站在墙的前面，凭借着纸——与鹿乘坐的纸所是同一种材料，我几乎快要触摸到墙的边缘，那可是我搬了几千个六天的纸，只为了这一刻，我真的拼尽了全力，跳起来抓住了墙的沿，然后，我做到了。即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尽管我的指甲因此而翻裂，我的手指有两个皮肉尽去只剩下指骨，可那又怎么样？我是不会有疼痛的呀！

当然了，我最后还是骑跨在了墙上，尽管我的鼻子告诉我这里的空气依然污浊，这里腐败的臭味令人作呕，几乎和小小人的区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这当中所损失的东西，我不想再说，因为我不是一个矫情的人，而且我也没有白白损失它们，当我看到了穿着红色衣服黄色裤子的人出现，我就知道我获得的比损失的那些多。

我开始期待着纸的出现，如预想的那样，纸跟在那四十二个年轻人后边，精准，规范的出现。人们又欢呼，又怒吼，又大笑，又痛哭。三十亿个居民的声音集中在城里最大的街道，纸在震颤，七十八层高的钟楼也在震颤，城里最高的住宅——那个体型最大的人的七百八十层高的住宅也在震颤，甚至与此无关的鸟儿猫儿也在震颤，整座城都在震颤。可能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东西，就只有天上的太阳了吧！

这场震颤持续了三分钟，居民们重新变得安静，这意味着纸要开始收集蜜了。居民们张开嘴巴，吐出晶莹脆弱的蜜，大人的大一点，小人的小一点，小小人的最小。看吧，这就是占有鹿的代价。即使体型最大的人也无法承受这样的代价。

三十亿滴蜜反射着阳光，亮晶晶的，齐齐的飞向纸，最终依附在纸上，像是珍珠，很好看。

我有几千个六天都没有收集蜜了，所以我实在太小了！我拼尽全力都无法吐出自己的蜜，这样的后果，可能是我无法接受的，因为如果我交不出自己的蜜，我就永远丧失了拥有鹿的权利！

我又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最后一次，唯一一次这么近的拥有鹿了，我被恐惧，焦躁，绝望笼罩。然而正在这时，我的心底出现了一只恶魔，这只恶魔带来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我以后再也无法拥有鹿了，那在这最后一次我一定要想办法把纸弄破，让所有居民都见到鹿！

是的，我们从未见过鹿，不必惊讶，我们见到的只有纸，然而我们只要知道鹿在里面，鹿在这一天不属于他们，鹿在这一天属于我们三十亿居民，这就足够了。

今天，我会成为英雄吗？我要让居民们看到鹿了，也许我会被人唾骂，因为在这之后，城就不会再是城了，鹿也不会再是鹿了！

他们可能会杀了我？可是除非裂缝出现，否则我是不会死去的呀，上一次他们研究如何在没有裂缝的情况下杀掉一个居民，足足研究了二百年也没有什么进展，最终不得不放弃。但是如果裂缝来临了，即使我没有让居民们见到鹿，我还是会死的那些人的其中之一呀！

他们可能会鞭挞我，可我又不会疼痛！

我终于打定了主意，我屈服于魔鬼！

我摸遍了全身，却只摸到了一个干硬的像石头的面包。我一直把我爱的事物都带在身上，从不例外，但是为了能够跨过墙，那些我爱的事物都被我不知不觉的丢弃了，没想到最后留下的不是我最爱的贝壳，而是一个又干又硬又难看的面包！

我对自己感到失望，我对自己感到愤怒，这愤怒和失望以及恐惧让我变得不顾一切，它放大了我的勇气，缩小了我的顾虑，它让我以为我没有以后，因此便不必考虑以后。

哈哈，我身上最后的东西，也就是那块丑陋的面包，带着风声被我投向了纸，此刻，我竟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因为我最期待的东西已经没有了，所以我也就不会再因为等待而觉得焦急，也不会再因为没有来临而变得失望，也不会想着再次翻越墙而耗尽我的蜜和血肉。

我仿佛来到了田野，微风吹过，我张开双臂，拥抱它们。小鸟欢唱，我变成了稻草人，让它们站在我的肩头休息。绿色的植物如同波浪，蓝色的天空像是海洋，我将波浪作为我的床，将海洋作为我的被，连那让人厌恶的太阳也变得十分可爱，让我温暖的沉沉睡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