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猫的回忆录
我大名是喵喵，小名是炸毛，一只不一样的猫，好像住在医院很多年。
最近怀疑我是不是患了老李常说的什么兹海默症，具体症状是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什么时候在医院的烟囱旁定居，好像都老到了有资格写回忆录的年龄。本来想让老李帮我看病的，无奈说了半天话，在这愚蠢的人类耳朵里也只是一个音调的miao,我叽叽咕咕得和老李说话：“拜托，猫语是多么美丽的语言啊，每一个miao都有不同的音调和意思好吗？”老李冲着报纸的新闻翻了一个大白眼，依旧懒得理我，我只好闭了嘴，躺在我的烟囱旁边睡觉。
老李是这个医院的院长，也是医院里收留我的人，不过有严重洁癖的他是绝对不让我进门的，把一床破被子扔到屋顶成了我的猫窝，直到现在我还怀疑一个有严重洁癖的人怎么会有那么破的被子。不过在现在沾满了我柔顺的毛之后成了我的豪华住所，每天在屋顶上心满意足的神神叨叨，也没有人嘲笑我。
医院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每一个病人都喜欢我，这也是我好多年都没有搬家的原因。记得以前在大学城住过，可惜那个充满知识的地方总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保安，那是什么来着，用我学到的两毛钱知识来说“苟且偷生惶惶不可终日”，我只能抱着侥幸心理东逃西窜，用一条断腿保住了一条小命。也在猫区住过，所有人认为流浪猫就应该带的地方。但那些猫都嘲笑我，叫我瘸子，作为一只有文化，有尊严的猫，我昂首阔步得离开了猫区┈┈好吧，我逃离了猫区。
作为一只有思想的猫，在想下一步去哪儿的时候，我看了看那条脏兮兮的快要腐烂的断腿，嗯，得去医院。所以在被踢了九十九脚，遭受了九十九个白眼之后，第一百次，我终于找到了老李，其实老李也不待见我，不过看见我的腿，眼睛里有一秒钟流露出了同情，嗯，我相信是的。但believe≠fact，接着他欣喜若狂得用簸箕把我“端”了回去，我愤怒得抗议，感觉他用一个簸箕侮辱了我的猫格，他翻了个大白眼，“喵什么喵，”然后接着喜滋滋得说：“还没见过这种病例呢”，然后拿出一排利刃，我昏死了过去。
醒来后，我发现后腿长了一根棍，很不舒服，怎么甩都甩不掉，我愤怒得质问那个衣冠禽兽，把我毛茸茸的腿搞哪里去了，老李一脸歉意得看着我：“对不起，小炸毛，你的腿感染了，我只能截肢了。”相信在我短暂的猫生中，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悲伤，我悲伤得看着他，“miao”那个悠长的miao该有湖水一样蓝的忧伤吧。老李着急了，他说：“炸毛你别哭嘛，不就是没有那个毛腿了嘛，我给你粘几片毛就好了啊”，于是，我就一脸绝望得看着他专心致志得把鸡毛掸子的毛粘在我的棍腿上，如果刚开始是绝望的话，现在就是生不如死了，作为一只深刻的猫，长了鸡毛简直是里程碑式的耻辱。
但在医院还有个好处就是随处可见的病友，因为同病相怜，在互相同情之余，心里悄悄地还会有一丝安慰感，感觉自己的情况还不太糟，也许这样说可以暴露我猫性的小缺点，但这也让我有了一个好朋友，石头。
（一）小女孩和她的妈妈
石头是个拄拐杖的小女孩，“嗯，胖嘟嘟的，很符合猫的审美，拄着拐杖的声音就像我木腿的声音一样美妙。‘笃笃笃’……”正当我趴在她家窗台上自言自语的时候，她妈妈在楼下朝着楼上窗户喊：“石头，下来喝汤啦。”“好的妈妈，我来啦。”女孩的声音轻盈得像要飞起来。接着，女孩出来了，她扶着楼梯的把手，扔掉拐杖，一只脚裹着厚厚的纱布，用另一只脚蹦跳着下楼梯，一头长长的秀发在阳光下欢呼雀跃得跳舞，我眯着眼睛趴在窗台上，好像闻得到她头发上的香味，当然，还有她妈妈熬的汤的鲜香，盖子掀起，浓浓的水汽在我眼前升起，我瞪大眼睛，庄重得看着每一粒水汽里跳跃的香味，透过水汽，看到女孩趴在厨房外面的窗台上，眼睛里是一样的庄严感。这就像我们的仪式。
妈妈舀了两勺汤在那个小小的青花瓷碗里，好看的油丝像是在碗里盛开的花，锁住了温度和香味。女孩捧着碗微笑地看着，眼睛亮晶晶的，那应该是幸福吧。我突然感觉到，原来，幸福，就是一碗汤的味道。因为，汤里是有花会绽放的。
她妈妈在旁边微笑得看着她：“好不好喝啊？”眼神一样亮晶晶的，我猜，那是希望。她妈妈是个很精致很贤惠的女人，头发盘的一丝不苟，看过她绣花，手法绚烂得像久雨之后的阳光，喷涌而出。瘦小的身躯却也能手起刀落把一块猪排砍得整整齐齐。即使在做饭的围裙上，也绣着一支精致的淡蓝色梅花，小小的花心金灿灿的，没有见过蓝色的梅花，但看起来感觉莫名和谐。
女孩是从急诊室转过来慢慢恢复的，在医院，急诊室和长期病房是两个世界，尤其是像老李所在的这种长期的老式病房。每个月，老李要被“发配”到市里的急诊室去交什么报告，一次，我死皮赖脸地坐在副驾驶跟着老李去“旅游”，老李满脸嫌弃得看着满椅子的毛，但瞥了我的木腿一眼还是嘟囔着“真是欠你的”，还是带上了我。我理直气壮得在软软的椅子上滚来滚去，那叫一个舒坦。
但到了急诊室，我开始不舒坦了。所有的白大褂都行色匆匆，白口罩也遮不住他们满脸的严肃，突然有一张长了轮子的床推进来，护士姐姐拼命高呼“让一下”，我瞪大眼睛，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孩，她好像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得闭着眼，苍白的脸颊汗津津得让人心疼，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我突然想起来那条断腿，像是突然被人按到水里，都没来得及挣扎，呼吸道里就满满都是血液的味道，是太痛了，连眼泪也没有力气掉下来的无力。
小孩被推走了，只是看到床边一大块白色的毛巾都被染成了暗红色，鲜艳悲伤，那是我和女孩的第一次见面。我瞪着眼睛，炸着毛，在垃圾桶旁缩成一团，好像马上会被人一脚踩死。就这样，继我“旅游”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我的猫窝。
过了很久吧，在太阳升了又落，绿叶慢慢变黄的时候，女孩转到了老李的医院，刚开始，女孩还走不了路，就看到她妈妈每天都会背着她下楼晒太阳，太阳下山了就背着她上楼，下楼做饭，上楼送饭，下楼找医生，上楼送医生，每天我趴在屋顶上，眯着眼睛打量，眼神迷离的时候，感觉她上楼下楼的步伐像是一道长长的美丽的弧线。她妈妈累坏了的时候，会坐在椅子上眯一会，恍惚间，阳光下，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好像那朵盛开的梅花，盛满了蓝色的忧伤和金色的希望。
在医院的安静时光里，我看过了女孩在夜里被噩梦惊醒大汗淋漓的样子，她拼命得咬着被子说：“妈妈，有车追我。”也看过了女孩躺在床上一板一眼背三字经千字文的认真模样，听过女孩没有调子的不怎么好听的歌声，她妈妈在一旁用力微笑，正如当初的她每晚每晚用力忍住泪水一样，一个什么都拼尽全力做好的女人，在女儿心里，该是很有安全感的妈妈吧。而我，只是坐在窗台上，静静地望着她，想在她抬头微笑的时候，给她多一点点的安全感。
（二）好吃的萝卜馅饺子
每一个病房都会有陪伴的家人或者一个陪护奶奶，最喜欢的是小女孩隔壁的一个奶奶，不，准确得说是喜欢奶奶的萝卜馅饺子。老李忙起来两脚离地，才没功夫爬到屋顶上给我饭吃，我的日常工作除了睡觉就是一家一家的“化缘”，每户人家都知道我有个吃素的小叼嘴，但除了米饭就是面条，于是在我吃到奶奶的萝卜馅饺子后，我自然而然成了奶奶的固定食客，红红的萝卜加上绿绿的菜，金黄的油，在煮的快要透明的时候，依稀可见每一种颜色。每咬一口，都要幸福得炸毛。
所以，最常见的一件事，就是小女孩拄着拐杖，我拖着木腿，然后我们一起趴在一楼厨房外面的窗户看着奶奶娴熟的身手，时不时相视而笑，当然，也许女孩读得懂我的笑容。每一个饺子都像是有了生命，有了表情一样，红的表情，绿的表情，金色的表情，还有咧着嘴笑的，不过那些咧着嘴笑的肚子里基本都没什么东西，每次奶奶都毫不留情把他们捞出来一口一口吃掉。奶奶看着外面流口水的我们，就挑长得最好看的几个，给我们吃。我们坐在凳子上边看落日边小心得咬开一口，浓浓的油香、菜香冒着腾腾的热气争先恐后得冒出来，嚼起来，像是有温暖的阳光的味道，又像迟迟不肯落下去的太阳，回味无穷。
（三）又到了打柿子的季节
医院里有很多柿子树，又到一年秋天，人们纷纷从二楼里伸出脑袋，用一根带网的长杆轻轻一揽，软软的柿子就完好得躺在网里了，对于一只吃素的猫来说，那香甜的美味让我感觉一张网好像网住了整个秋天。
这时的女孩终于扔掉了拐杖，绿色的连衣裙就像一棵绿色的、曼妙的树，美丽极了。从去年秋天到现在，一年里，女孩长高了，也变瘦了，从胖嘟嘟的小女孩到现在的女孩，一年来，她飞快得成长，苍白的脸变得红润，大大的眼睛里，忧伤少了些，希望多了些。
女孩和我趴在栏杆上，每网下一个柿子都欢呼雀跃，女孩喜欢咬开一个小口，然后吮吸里面浓稠的汁，即使我是一只有文化的猫，但学了半天依然学不会“吸”这一项高级任务，女孩就帮我把汁挤出来，边挤还边逗我，我丧着脸，一脸哀怨得miao~~,女孩突然摸了摸我的脑袋：“小炸毛，明天我就要走了，还挺舍不得你的，以后就不能陪你玩了，你自己也要好好的啊，但我不会忘记你的，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真的。”我吃惊得从柿子碗里抬起头,看着她用笃定的眼神看着我，对着我的大花脸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好啦，我猜你也舍不得我吧，以后记得多替我吃几个奶奶的饺子啊，我去收拾东西了，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说完女孩就起身来慢慢回屋了，我望着女孩绿色的郁郁葱葱的背影，好像第一次有了不想吃东西的不开心的感觉，也许，这就叫难过吧。
第二天一早，女孩和女人背着一个简简单单的包就离开了，她们把细细碎碎的东西都留给了隔壁的奶奶，奶奶说：“你们只有这么一个包吗？”女人一如既往得微笑，多了几分爽朗：“我女儿就是最重要的宝贝啦，把她开开心心带回去就够了。”我站在窗台上，看着女孩的床，想起那些满是泪水的一年，miao~~,我看见她朝我挥手，也大概是朝着过往挥手告别吧，我想她一定听懂了我的话，我想说：“石头，你能离开，真好。”第一次想喊她的名字，因为好希望她以后像石头一样继续坚韧坚强下去。
女孩是唯一一个听得懂我的话的人，以后，就没有了。
（四）爱是回忆的良药
后来，我依旧在医院里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不过，吃着奶奶的饺子的时候，看着老李的时候，都会想起一个郁郁葱葱的背影来，是女孩吗？我不知道，记忆离我越来越远，但那个背影却好亲切。
很久很久之后，女孩有一天真的回来了，我在屋顶上，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看着她，忘了她的样子，隐隐约约好像嗅到了她在楼梯上蹦蹦跳跳的时候飞扬的发香，好像听到她问老李：“小炸毛到哪里去了。”老李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炸毛老喽，不喜欢到处走了，只喜欢在屋顶上晒晒太阳。”
看着女孩身手矫健得爬到屋顶上，我朝着她不自觉得叫：miao~~,站起来摇摇晃晃得朝她走过去，她跑过来轻轻把我揽入怀里，摸着我的脑袋，突然有了久违的感觉，就是幸福得要炸毛的那种。她看着我，嗔怪道：“小炸毛，看你，胡须白了，毛也脱了，我长大了，你怎么就老了呢？”我看着她，想告诉她没关系我很好，我知道她会说好的她知道。
我躺在她的怀里，回忆像铺天盖地的阳光一样蔓延，关于女孩，老李，以及奶奶的饺子，整个回忆都是香喷喷的味道，在和女孩在一起的时候，我的阿尔兹海默症好像痊愈了，也许爱，真的是治疗回忆的良药呢。
本来想写回忆录的，但发现，写下来的一生，很多都是关于女孩的故事，好像爱让生命都有了重点，一个能听懂猫说话的人该是有多么细腻和温和，今后的你，可能疼痛，但要坚强。可能孤独，但不要忧伤。因为你的身边，总会有很多的爱，可能是一粒露水、一束阳光，也可能是一只长着木腿的猫。你经历的一切，都让你更加与众不同。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我学会了什么叫幸福，什么叫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写在现在：
以前的文貌似叙事都飞快，仿佛看到一个急性子的人在着急忙慌得写故事，大概是太强大的表达欲，总害怕说慢了就没有人听了。
在写这段话的时候，身边的两个女生正在聊天，飞快的聊天，往往是一位还没有说完答案，另一位就飞快得转入下一个话题。蛮像的。
现在的我倒是可以稳稳得坐在旁边，插上耳机，写下这一段话。因为叙事节奏的原因，这个故事读得很累人，但是却比旧②更多了我儿时生活的影子，医院，柿子树，往来的病人，女孩，三字经。我拜托一只猫来站在一边讲这个故事，注视着这个女孩。这只猫可能性子太急，没有讲好，但我很爱它永远充满爱的目光。
如果有机会，希望这猫可以坐下来慢慢讲好这个故事，但不是现在。因为女孩儿长大了，她去找下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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