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明治时代,曾有一个年轻女子跳瀑自杀。她并不是因为失恋或者厌世、疾病或者绝望,只是觉得韶华太美,不知失去之后如何是好,于是不如像樱花那样,在最美的时刻死去。
绿子,想死。
虽然这句话她曾说出口无数次。
但这次不同。
她来真的。
绿子对一辅学校早已遗忘了记忆,在祭祀节晚上那可怕的难以成眠的最后,又重新泛起,她做了一个以前在一辅上学的梦,以致再次威胁着她的日常生活。
那个梦里,是裸露的、有害的、甚至致命的影像。
在影像里,她与他的生活竟改变了面貌,变成在秘密房间里举办的可疑的学校,传授天马行空的课业,与学业无关什么就学什么。与其说万春爱绿子,不如说是教育绿子。与其说是教育,不如说是训练。
就像是江湖上给不幸的少女以各式各样的绝技一样。
这错乱颠倒的残酷的授课时间,被迫做无休止的背诵、看书、挨鞭子和惩罚......这一切教给绿子一个道理,即“只要禁绝妒忌,没有爱也是可以生活的。”
以往的训练里,绿子全力以赴的使这个靠挨鞭子得来的道理完完全全变成自己的东西,融入骨血里。
她使出了浑身解数,然而无成效......
这么努力的、这么努力的......
要是没有爱也可以生活的话,那么这种近乎无情的冷漠的课业,将让绿子忍受任何痛苦的折磨......这个课业教授了给予绿子的道理,但是这个道理暗藏着毒药的药效。
绿子以为能克服这药效的是其他无关的几种药,她认为这个药就在殿堂。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丝浅笑,说“你怀孕了”的时候,绿子的心像是无端的被捅进一把刀子,一滴接着一滴的血留了下来。那血像是盐酸一样,灼烧着其他器官疼痛。绿子只感到疼,无尽的疼。
她望着梦子面容流露出来的惊愕和短暂的不屑,不错,在这种场合,这个年龄段,不得不惊愕。
“真令人不可思议!绿子。”梦子说道。
“嗯。”绿子露出呆滞的笑容。
“你这人一直都是这样,无论对什么事都淡淡的。”梦子补充一句。
本来就是,绿子毫不惊讶她会这么说。
对于梦子而言,绿子是酿成悲剧的人的存在,尽管人们对已经发生的悲剧颇感兴趣。对她而言,绿子依然是个难以解读的文字。
绿子回屋准备午饭时,打破了一只碟子,还微微割伤了手指。
只要是软和的菜肴,不论什么万春都说好吃;而坚硬的东西,无论什么他都说不好吃。他欣赏绿子的厨艺,不是在于味道,而是在于柔软,正如她的肉体一样。
这种细微的疼痛,使绿子感到恼火。不知怎的,假使她叫唤,万春也是不会来的,万春是绝不会来的......假若绿子喘息般大哭,闻声而来的,也绝不会是万春,即使他来了,他定会将眼睛眯成三角形,探求她哭的意义......而且这是他对她唯一的回声。
唯一的反响。
在四十五平的小阁楼里,绿子一直湿漉漉的将头伸出窗外,一边用舌尖舔着受伤的手指,一边呆呆的望着地面上的小水洼,脑子里想的全是乱七八糟的......
她想:痛苦是什么?
在学校挨鞭子时、体罚时,那真真切切的,钻进皮肤的疼痛。痛苦会消磨我的心脏,颤抖我的手,捆住我的脚,让人不能呼吸,因为呼吸都绝望。可是我这样和万春的生活,又算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冷静的分析,一针见血的判断,所有的这些细节,还有许许多多,不,一直延伸到未来,我仿佛一直在痛苦中......老妪荏苒,我的痛苦也理应到头了,还会欠什么吗?难道还必须付出更可怕的代价才能完成吗?
一切还是听从我内心的指令吧。于我而言,看万春已经不是一种喜悦了,而是一种痛苦。
绿子不能离开这里,正因如此,就必须与万春结婚。这样一来痛苦还会延续......
这些希望与绝望,以现实的姿态浮现在绿子面前。她畏惧这种形式主义的问题,这些东西,宛如雨后清爽的微粒分子,急于向新的元素结合。
她听到了万春上楼的声音。
“你爱梦子?”绿子冷不防地说,“是吗?”
万春没有回答。绿子在等待他的答案。他还是没有回答。沉默到了一定程度,势必带着某种意义。对绿子来说,这等待某种意义的瞬间是难以忍受的。
“是吗?”
“我想是的。”
面对这不尽兴的回答,绿子咬紧了嘴唇。她以为在万春心中,自己占有一定的位置,那他也就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承认了。
绿子的追问,迫使万春勾起了种种回忆。一天,梦子打算在帮使劲拿出铁片的万春一把吧,她把头钻到万春的胳膊下,支撑着铁架子。在夹杂着夏天夜晚的霉味中,万春嗅到了梦子涂抹在身上的脂粉的浓烈的香味,绿子是从来不涂那些玩意儿的。他把拔出的铁片递给梦子,梦子没有接,呆呆地看着他。万春的胳膊自然的环抱住了梦子。
那这就是爱吗?
雨节过后。在闷热的焦躁引诱下,万春一时冲动,打着赤脚穿过狭窄的长廊,叩响了梦子的卧室的门。他从黑暗中清晰的辨认出梦子的睡脸。
绿子看见了正在从窗边窥视梦子的万春的背影,她看着万春走进梦子的卧房,和梦子那笑得洁白的牙齿。平日这个娇俏的梦子,现在却敏捷跃起身来,宽松型的浴袍前襟散开,露出一只乳房,这只犹如拉满弓似的乳房,甚至令人联想联翩是不是由于这乳房的力量才把这前襟拉开的。
绿子小心翼翼的拿起在长廊上万春布满泥泞的鞋,她拿来了抹布,坐在长廊上,亲自擦鞋......
这就是爱吗?
她渴望着万春挽着自己的胳膊。她在臆想,自己靠在他的肩膀上,沿着长路一直走下去,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站在人流量最多的地方,不知不觉间被人流推簇前行,也许从被推簇的小小一瞬,绿子才开始过上真正的生活......
可是,万春会挽住自己的胳膊吗?
那个走进其他女子闺房的万春,对这个常年沉默不语的女子感到厌倦了。他又哪里会知道,她为了让他看,每天早上都精心打理发髻,从妆容、服饰,小到脖颈间的香水芬香,期盼着他能一瞥了之。万春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特别高傲、特别骄矜的女子的内心,脑海中竟盘旋着和他挽胳膊之类的生活。
绿子回房喝了口凉水,感到一阵冰凉骤满全身,随即产生了服毒的念头。
一想到有毒白色药丸和水一起静静地渗透到体内的每个细胞所引起的和疼痛有关的快感,陷入一种恍惚的睡梦间,悲伤的热泪喷涌而出......
如今她亲眼看到万春,就感到痛苦。
然而,如今,她被束缚,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给予梦子更多的情感,他与梦子纵情的肌肤相亲。
这是一种残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惩罚。
她怨恨自己没有选择赶走万春,怨恨梦子的出现。悔恨使绿子看不见自己以后的安身之所,没料到如今对万春的这种想当然的欲望,竟足步足步变成可怕的痛苦报应。
绿子放下手中的鞋,闭上眼睛,离开了那里。
冰也似的寒冷席卷了她的背......
“向死而生。”
“向生而死。”
终于到了这一刻,绿子经过了一路,竟仿佛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长,又那么短。
绿子迎着海风徒步走上悬崖,在岌岌可危的边沿,看向茫茫大海。
上方,是星空浩瀚。
下方,是苍莽浩海。
天地人融为一体,淹润寥廓。
绿子张开了怀抱,她这短短的一生还没被人用力拥抱过。
绿子在半空中双手环绕紧紧的抱住自己,看着苍茫夜空,忽然笑了。
噗通。
大海中掀起小小浪花。
万春也不会知道,在这看似平淡的夜晚发生了什么。
在正常人和精神病之间游走。
写作是一种暗无天日的自杀。
遵循恶魔法则:
1.让伤害到我为止。
2.为自己承担后果。
3.无人替你快乐。
众生皆苦,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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