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将离,是一名猎妖师。
「2」
每一名猎妖师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武器。
我的武器是一把刀,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翠微刀。
刀来自于父亲,其内沉睡着一枚妖灵。
父亲将这把刀交予我时,曾嘱咐我:“不要让它沾染上你的血,猎妖师的血会唤醒妖灵。”
至于唤醒妖灵之后会发生什么,父亲从未向我解释过。
「3」
这是我狩妖的第三年。
云州的山间小道上,西下的落日将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四周寂静无声,我孤身一人一刀,追逐着一只妖狐。
这只妖狐残害了一家百姓,罪不容赦。
妖狐很狡猾,我曾堵住它的退路两次,都被它使诈逃脱。这一次,我把它往绝路上逼,料它是逃不掉了。
前方是万丈悬崖,妖狐被我逼退到了悬崖边上。
“我们无冤无仇,你又为何苦苦相逼?!”
妖狐口吐人言,向我咆哮。
“你和那户人家也无冤无仇,又为何要吃掉他们?”
我拔出翠微刀,刀刃在夕阳下闪烁着寒光。
我一步步走向妖狐,靠得近了,却注意到妖狐那双红色眸子中有着一丝嘲笑的意味。
预感到情况不妙,我停下来,横刀扫视着四周。
附近开始响起阵阵狐狸的吼叫。
一只,两只,三只……连续五只妖狐出现在我后方,将我团团围住。
我终究轻敌了些,竟然踏入了这只妖狐设下的圈套。原以为是逼着妖狐上了绝路,没想到反而是自己陷入了困境。
既然如此,那就战吧!
长刀呜咽,妖兽嘶吼。血,似红色珍珠,于夕阳下跳跃。那其中,有妖狐的血,也有我的血。
一场血战,妖狐五死一伤,受伤的妖狐拖着断腿狼狈逃离了战场。
我站在血泊中,以长刀做杖,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去。脑袋昏昏沉沉,视线模模糊糊,喉咙中不停有血腥上涌。我站立良久,直到眼前的景色有了几分清晰,方才拖着长刀往来时的路走去。
可终究是伤得太重,我摔倒在半道上,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4」
云州城内的一名大夫在采药归来的路上救了我。
她叫小夏,有着一双明亮如星星的眼眸。
她总是问我,“你伤得这样重,会不会是云州官府捉拿的犯人啊?我救了你,会不会引出什么灾祸啊?”
“怕成这样,你还救我?”
“可我是一名大夫啊,大夫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我不能放你躺在路上被妖怪叼走吧?”
云州,妖乱之地,即使是一名普通的大夫也知道妖怪的事情。
我告诉小夏:“我是一名猎妖师,猎妖师只会替人解决灾祸,本身并不会带来灾祸。”
小夏虽仍有疑虑,可也不会让伤重的我就此离去,于是我在小夏的家里暂时住了下来。
小夏的母亲去世得早,她一个人居住在云州城里。白天,在药铺里问诊。夜晚,在油灯下看书。小夏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微笑,她的眼睛时时都明灿如星。
我经常盯着小夏的眼睛,看得久了还会痴住,然后惹得她一顿笑骂。
我陪小夏看诊病人,陪她拣药煎药。我们一块说话,一块欢笑。在小夏家养伤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但伤,不能一直养下去。猎妖师的身体不同于普通人,即使是濒死的身体,只要一线生息尚存,也能顽强的活下来。在小夏家的第三天,我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但在一个月之后,我才提出了告辞。虽万分不舍,但短暂的离别,也是为了日后的长聚。
小夏在云州城门口送我,“你还会回云州吗?”
我告诉小夏,回到家后,我会向家族申请到云州常驻,到时候会常来看她。
“我等你回来。”小夏倚靠在城门,对我说。
那一刻,我忍不住回身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说,“等着我。”
那是我第一次拥抱她,那也是我最后一次拥抱她。
「5」
家族位于苍州,往返云州需一月之久。
当我回到云州小夏家时,已是人去楼空。房屋有些衰败,零零散散的药草杂乱的散落在院子里,许多已经枯萎。
院内石桌上压着一封信,信上布满灰尘,封面上留有“猎妖师,启。”几个字。
信上面残留着淡淡的妖狐气息,是那只逃走的狐狸。
“猎妖师:独自携刀上云灵峰,可用刀换回夏大夫。如若不至,夏大夫死!”
寥寥几个字透着赤裸裸的威胁,让我不得不前往云灵峰。
我并不是朝廷通缉的罪犯,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猎妖师,可我依然为小夏带来了灾祸。我不知道妖狐要翠微刀干什么,我只知道我要救回小夏。以刀换人,以命换人,都可。
云灵峰,许多猎妖师陨落在这座山峰上。这里是云州妖魔的聚居地。
我将妖刀缚在背上,慢慢的行走在云灵山中。山峰高耸入云,越向上跋涉,空气变得愈加的寒冷和稀薄。
这一条山路是猎妖师与妖魔的战场。千年来,猎妖师一直在与妖魔争夺着这座山峰的控制权。
道路两旁散落着一具具妖魔的尸骨。在猎妖师能够抵达的区域,战死的猎妖师,他们的遗体都会被收回各自的家族安葬。而有着猎妖师遗骨的区域,便是妖魔仍然盘踞的地方。
当第一具猎妖师的遗骨出现在眼前时,我取下背上的翠微刀,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这一步踏出,我就踏上了战场。
第一只妖出现,杀之。
第二只妖出现,杀之。
第三只妖出现……
我一步步向前,遇妖斩妖,遇魔杀魔。身上被妖魔撕咬的伤痕一道道增多,但我握着刀的手依旧稳定,我缓慢而执着的朝着峰顶走去。
晶莹剔透的雪花,开始在头顶上飘舞。眼前的景色从苍翠的树木成林变换成了白雪皑皑的冰雪世界。
我离山峰更近了。
再往前行了一段距离,击退了两只妖后,猎妖师的尸骨也见不到了,这是猎妖师从未踏足过的地域,这是云州云灵峰的峰顶。
阻挡在我面前的妖已成众,但它们却开始害怕着我。与其说是害怕我,不如说是害怕我手中的刀。
一柄被妖魔血侵染过却依旧寒白的刀。
一柄吸收妖魔鲜血的刀,一柄潜藏妖灵的刀。
一柄妖刀!
「6」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空旷的云峰顶上响起。
围绕着我的群妖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一袭白衣的女子款款向我走来。
她的身上散发着冲天的妖气,提示着我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便是妖魔首领。
“小夏在哪?”我举起翠微刀指着她,“刀,我可以给你,小夏让我带回。”
白衣女子冰冷的脸上绽放出一丝笑容,那一瞬,竟和小夏有着八分相似。但她身上那藏不住的强大妖气,却提醒着我,那不是小夏。
“短短一月时间,你竟对我的亲妹妹动了情。呵,猎妖师爱上妖怪的女儿,真是有趣得紧。也罢,不让你见她一面,你是不会死心的。”
妹妹?她们怎么可能是姐妹?猎妖师能轻易辨别妖魔的气息,看破妖魔的真容。但小夏的身上毫无妖气,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但人与妖,怎么可能是姐妹?!
小夏一袭绿衣,双手被缚,被断腿狐狸带到了白衣女子面前。她与那白衣女子立在一起,两人的面容,确实是非常相似。不是幻化之术,而是实实在在的相似。
小夏的嘴紧紧闭着,似被施了封禁之术。她望着我,口不能说,只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刀,我给你。你放了她!”
我再顾不得其他,将刀柄倒转,放在雪地上。
白衣女子笑了。
“我不要你的刀,我要你将你自己的血涂到刀刃上。”
“不要让它沾染上你的血,猎妖师的血会唤醒刀中沉睡的妖灵。”父亲的叮嘱在我脑海中闪过。
唤醒沉睡的妖灵就唤醒沉睡的妖灵吧。为了小夏,我已顾不得其他。
身上的伤口很多,血早已打湿了内衫。在几处伤口处擦了擦,我用带血的手握住了刀刃。
翠微刀没有吸收我的血,而是让血在刀身上自由流淌,画出一副奇怪的图案。随后翠微刀开始颤抖,我惊讶的发现手被粘结在了刀身上,脱离不得。
那一刻,有血气冲入我的脑海,眼前的景色开始变换。
眼前没有了白衣女子,没有了小夏,没有了众妖,甚至那把刀也消失了。
只有一个男人,散发着滔天妖气的男人。他站在床前,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床上躺着一名女子,怀中同样抱着一个婴儿。两人说说笑笑,场面温馨。
那名女子,和小夏真像。她和她怀中的婴儿都没有妖气。而那名男子怀中婴儿的妖气让我有几分熟悉,是那白衣女子的妖气。
这是人与妖的结合,被猎妖师视为大不敬之举!
温馨的场面破碎,有猎妖师闯进了他们的家。猎妖师杀了那个男妖,抱走了那名浑身妖气的婴儿。剩下躺在床上苦苦哀求的女子,与另一名哇哇大哭的婴儿。
那个破坏了温馨家庭的人是我的父亲。
父亲带走了那名男妖的尸体,还有那个浑身妖气的婴儿。婴儿注视着他,眸子中有着妖类的害怕。妖类的孩子醒事得早,父亲知道这名婴儿已经有了灵智,有了记忆。
是妖,就需得一刀杀掉。但眼前这妖还是一名婴儿,父亲陷入了犹豫。
最终父亲下了决心,向婴儿挥出了刀。
从男妖的尸体上升起一点妖灵,似流星般撞进了父亲的刀里,使刀变化了轨迹,从婴儿旁边划过。
一把灵刀变成了妖刀,阻止了父亲继续挥刀的手。刀身上也多了翠微两字的纹路,那应是婴儿母亲的名字。
父亲惊讶的看着手中的刀,脸色变幻。最终长叹一声,收了刀。
妖灵入器,不再入六道,不可轮回,不得解脱。这名男妖,为了救自己的女儿,甘愿放弃轮回的机会,永远做一把刀。
父亲埋葬了男妖的尸体,将那名婴儿放进了云灵峰中,然后携刀归去。
手中的刀震动,将我眼前的场景震碎。刀中的妖灵已顺着我的血滴落在地上。从地上幻化出男妖的模样。
猎妖师的血可抹除一切禁制,将妖灵从器物中解救出来。
白衣女子扑进了妖灵的怀里,“父亲”。妖灵慈祥的拍了拍她的背,又伸手解开了小夏的禁制。
将两个女儿拥在怀里,妖灵的眼里留下了虚幻的眼泪。
白雪在身边飞舞,我站在雪地中,也有眼泪流下。原来自己的父亲是小夏的弑父仇人。原来父亲叮嘱我不要让刀沾染上自己的血,并不是怕妖灵苏醒,而是怕妖灵脱离刀身后,因无宿体,消失于茫茫天地间。
眼前这感人的一幕,并不会持续多久。我想提醒他们,但又害怕打破这温馨的画面。
随着时间的推移,妖灵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浅。白衣女子的脸色变得苍白。“我不会让你再消失了,父亲。”她指着我说,“猎妖师的血可以帮你巩固妖灵。我会放干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让你一直活下去。”
随着她的手指向我,群妖开始暴动,将我团团围住。没有了妖刀的震慑,它们的眼中充满了暴逆之气。
“不要”,没有了束缚的小夏跑到我面前,张开双手,将我护了起来。
“小夏,你让开。”
我对小夏说,想把她移到我的身后去。但她站在那,坚定的面对群妖,执拗的一动不动。
“我是一名大夫,我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的。”她背对着我,仿佛在对我说,也仿佛在对自己说。
“让开吧,我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叹气,放弃移动她的打算。
“更何况,用我的血可以维持住你父亲的一点妖灵不散。这样你就能常常见到他了。你应该从未见过父亲的模样吧?”我捡起地上的刀,继续说着。
翠微刀虽没有了妖灵,但仍是一把灵刀,且随父征战多年,杀伐之气反而更盛了几分。
小夏的肩膀剧烈颤动,但她还是站在我前面不动,“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在一起啊。你是我的病人,我是你的大夫。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在这儿啊。”
“姐姐,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我们先放他走,好不好?”小夏开始哀求白衣女子。
妖灵的身影越来越淡,坚持不了多久了。白衣女子神色变得焦急,她指挥着群妖道,“杀了他,小心不要误伤了我妹妹。”
“对不起。”我在小夏身后,用手将她打晕,“等你醒过来时,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来吧!想要我的血,那就断掉我的刀,从我的尸体上取。
我是一名猎妖师,与妖怪战斗而死是我的宿命。能死在这云灵峰顶,似乎也不错。或许我还是第一个在这峰顶战斗的猎妖师。
只是不知道我将离的尸体,最后能不能回家。
我似一匹孤狼,执刀冲进了群妖之中。厮杀着,战斗着。
鲜血,似红色珍珠,在冰雪中跳跃。有妖魔的血,也有我的血。
“都退下吧!”妖灵第一次开口说话。
群妖如潮水退下,露出浑身浴血的我,伤痕累累。我大口喘着气,已不能稳稳站立。
“生死天定,即使放干了他的血,也不能让我活过来的,最终我还是会离开你们。”
妖灵对白衣女子说道。白衣女子一脸焦急,大声的反对着,指挥着群妖向我攻击。但群妖遵守着妖灵的命令,停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走吧!”妖灵对我说,“带着小夏离开这儿。”
“他走了,你会消失的。”白衣女子焦急的拦住我的去路,对妖灵说道。
“消失就消失吧,我能再次见到你和你妹妹,就已经很满足了。而且,我也想早点见到你们的母亲,翠微,我真的很想念她。”
妖灵挥手,示意我离开。
「7」
我带着昏迷不醒的小夏回到了云州城。我将她安顿好后,起身离开。
我身上的伤很重,即使是猎妖师的强悍身体,在经过了群妖的两次围攻后,也到了濒死的边缘。
我蹒跚着离开,想要趁小夏醒来前离开云州。不能死在她面前,我告诉自己。我也想回去见见父母,将父亲的灵刀还给他。
我一路奔驰,终究是伤得太重,倒在了路边。
“就这样了吧,猎妖师的宿命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倒在回家的路上。”
我将眼睛缓缓闭上,平静的接受自己的归宿。
在视线闭合的那一个刹那,我仿佛看见了一袭绿衣的女子向我跑来,她裙摆如花,宛若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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