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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杜甫《赠卫八处士》

重读杜甫《赠卫八处士》

作者: 深深的海洋 | 来源:发表于2018-05-20 17:05 被阅读0次

    重读杜甫《赠卫八处士》

                                      2017.7.12

         少年的时候,就非常喜欢杜甫的《赠卫八处士》,虽还不能深层次的理解这首诗的历史蕴涵,却被杜甫所描写的老友重逢的那种朴实淳厚情感的宣泄场景感动涕零。后来慢慢知晓,这首诗作于杜甫被贬华州司功参军之后,曾告假回东都洛阳探望旧居陆浑庄。杜甫自洛阳经潼关回华州,经过奉先县,访问了居住在乡间的阔别二十几年的少年时代友人卫八处士。只有短短的一夜相会,即匆匆告别,产生了乱离时代一般人所共有的人生离多聚少和世事沧桑的感叹,诗人以近乎白描手法,记述了与少年知交难得的重逢情景,表现了乱离年代特有的世事变化、别易会难的感慨,抒发了人生聚散不定,暂聚忽别,世事渺茫的深沉情感。觉得这是一首写尽天下友情的令人感动的诗。但那时候年轻,还没有深厚而沉重的人生经历,对生活之美和人性人情之美缺少体验,对老友重聚又别的伤悲终归也缺少体验。

         自2015年底以来,周末每每奔波回茶店子看小孙子,有时候给他读一首唐诗,不经意间又翻到了这篇《赠卫八处士》: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 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 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 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 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 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 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 儿女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 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 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 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 世事两茫茫。

         年届耳顺,重读杜甫的这首诗,觉得就像是自己的亲身体验和情感倾泻。

         诗人是在动乱的年代、动荡的旅途中,寻访故人的;是在长别二十年,经历了沧桑巨变的情况下与老朋友见面的,可以想象,那烛光融融、散发着黄粱与春韭香味、与故人相伴话旧的一夜,对于饱经离乱的诗人,是多么值得眷恋和珍重。

         几十年的日月,不知不觉鬓发已苍。少年的时候,读这首诗,未曾流泪,重读之时,不禁泪流满面。既为杜甫,也为我自己。值六十岁之际,我觉得能够理解当时杜甫的复杂心情与感受了。

         人生在世,一要求生存,二要求发展,为生活奔波,为前途着想,必然要“动”,要行走四方。人与人交往,因各种原因,也有聚有散,聚时有情有意,散后仍会思念,而要见上一面,似乎都很难,尤其杜甫当时处在战乱时期,更有此种感受。人在生命历程中会有许多朋友,或因时过境迁,或因时空阻隔,总是聚少离多,见面机会甚少,尤其是“发小”和“故交”,凡有生活阅历者,都会有此感慨。

         我没有过杜甫的这种与知交重逢于乱世的经历,但年少时候有过一次还算是类似的体验。那可能是1971年的“文革”期间,我们一家已经迁到w.s公社,我入读w.s中学初中,当时世道极度混乱黑暗,政治恐怖残酷,过年的时候,近在咫尺的老家父母都不敢让回,我很思念爷爷奶奶,觉得这样压抑的人生毫无生趣,看不到生活的希望,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呢?所以终日沉闷不语,很少说话,同院邻居王老师(文革结束就举家迁回河南内黄老家了)曾多次问母亲你家孩子咋恁不爱说话呢。记得有一天,老家的一个堂兄骑自行车载着姑姑突然出现在我家,乍见到他们,竟像是受到电击般,心头惊颤不已,惊喜交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心头积聚的百般况味却抑制不住,像冲破堤堰的洪水轰然而下,突然宣泄出来,坐在姑姑身边哭了起来,泪水泉涌而出,竟不能忍,姑姑明白我的内心苦楚,抚慰了我半天。我很快知道,姑姑是来求助的,爷爷奶奶日子拮据,生活艰难,姑姑一家有四个儿子,虽还都未成年,但饭量却是日益见长,姑姑没有正式职业,靠姑父一个人的工资捉襟见肘,维持一家人吃饱饭很难,无力再接济爷爷奶奶。姑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我父亲寻求帮助。姑姑在我家住了两晚就回去了,偶然又听见邻居王老师和母亲说,你家孩子见了姑姑话还是很多的,只是平时不说话。姑姑走后,又过了几个月,记得应该是72年的春节到了,我说什么也要回老家和爷爷奶奶过年,这次,我做了一件最心悦的事,是将我积攒的10元零花钱带回去给奶奶。

         再一次,是知交L-ing在离开故土之际专程赴成都与我话别,是我这一生中心灵感受到“一眼数春秋,一眸承桑海”的极致,至清、至澈、至真、至美。生活就是这样,你以为失去的,可能在来的路上;你以为拥有的,可能在去的途中。“历稔共追随,一旦辞群匹。复如东注水,未有西归日。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相悲各罢酒,何时同促膝?” 南北朝时期的山东诗人何逊的这首《临行与故游夜别》当能抒发我当时和今日心境,也给我注释了最值得怀恋的人生情境。

         今年的6.5日,阔别十几年的故交s.r夫妇从苏州来蓉一游,儿子代我在红杏酒楼设宴为其接风,那天恰是我刚入住华西医院,好在病情已稳定,到傍晚出来与她二人会面。我们都是离开故乡满天下云游的“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大有“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之感,更有“昔别是何处?相逢皆老夫”之叹。席开之际,我致辞,赋诗一首:“十年吴越酒,半世望乡愁。故土离也罢,天堂在苏州。”本意是慰藉他们夫妇离开故乡打拼多年已然在他乡安家立足之境况的,但霎时,自己心头油然涌出了杜甫的这首《赠卫八处士》,接风酒宴临时增加一项,诵读这首杜甫的诗,只是我记不全,不能流畅的一气呵成,断续的背诵出我印记深刻的几句: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 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 鬓发各已苍。夜雨剪春韭, 新炊间黄粱。明日隔山岳, 世事两茫茫。一再告诉自己不能破坏故友相逢于蓉城的美好氛围,强忍住没有落下泪来。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二十年?多年的远望,虽然在如今通信技术高度发达,远隔山水也可以闻其“声”、见其“面”,但活生生的人确是不知不觉已经分隔在两个世界里了,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轨道,坐在一起喝喝茶只能是在我独自品茶时的幻想或幻觉。大前年暑假,回老家参加大学同窗的一次聚会,毕业三十几年了,大家相见,竟多数忆不起容貌,叫不上名字了,只得“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不免有几分尴尬,一场宴会后,万般唏嘘,但还是要各奔西东,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沧桑离别愁思,年华生命流逝,这种动人心魄的人间情境图画,现在还有吗?今后还会有吗?在耳顺之年,我依然虔诚的寻找和等待,在黄龙溪的石板古巷中,在锦里翘角屋檐的红灯笼下,在徐志摩飘舞的雪花里,在卞之琳的流水小桥上,在戴望舒的雨巷中,在杜甫的《赠卫八处士》诗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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