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当代著名小说家爱德华·圣·奥宾的半自传小说《梅尔罗斯》五部曲，在被改编成1季5集的同名英剧时，我手里的这本《坏消息》（Bad News）的位次，从书中的第二本，变成了英剧的第一集。
所以，当卷福的粉丝点开这集没多久，就看到刚磕完药的帕特里克·梅尔罗斯接到那个为全书定调的越洋电话——很遗憾地告诉您，令尊前天去世了。
顺便插一句，您可以安心看完此文而不必担心剧透；因为挤干了水分的剧情，我大概用三句话就能概括。
几个礼拜前我无意中打开剧情丰富得多的《都挺好》，看第一集的时候，苏家人所有鸡零狗碎事件的导火索，也同样是家中长辈的去世。追着追着才发现，老夫妻俩中的魔鬼不是重男轻女的老妈，而是压抑一辈子终于得放飞的苏大强。
相比起来，帕特里克双亲中在世的那位可省事多了。他母亲长年在非洲乍得从事人道主义公益事业，至少在《坏消息》这一本的剧情中，连个影儿都没瞧见。
两个家庭，两段人生，所有痛苦的根源归根结底，无非是父母角色的在场与缺位。梅尔罗斯家老妈和苏家老爸的例证就说明，远在天边和近在眼前的心魔，都足以把你整哭。
从教育水准上看，一个家庭培养了清华本+斯坦福硕的大儿子，以及在原著中考上复旦（电视剧中不晓得为啥变成二本了，又黑我旦）的二儿子，一个家庭不咋培养但还是走出了考上牛津的独苗（圣·奥宾本人出自牛津英语系），但事实证明这些与世俗的成功未必有必然的联系，当然，与健全人格和幸福人生之间的联系，更加稀松。
帕特里克和苏明玉都是童年创伤的受害者，他们的创伤同样都是本应是至亲的父母强加的，不同在于对苏明玉造成的更多是情感上的疏远，而帕特里克却永远挥之不去那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所以在第二集中，看到苏明玉在老妈追悼会结束后钻进车里，疾驰而去，大哥无意放在车屁股上的骨灰盒颓然坠地之时，我又不免想起了帕特里克。
《坏消息》中帕特里克情感获得极致宣泄，同时也是场面最富张力的一幕，正是他捧着父亲的骨灰盒踏进酒店房间的那一刻。节选两段：
“他仔细检查着手里这只杉木盒子，摆出各种斜角来研究一番，想要找出一处开口来，哪怕是一根螺丝，能让他把这骨灰盒给撬开。但最后却发现，那几块薄薄的金板严丝合缝地跟底座贴合在一起，然后装进了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
“这让他万般恼怒，伴随着万分沮丧，于是帕特里克双脚起跳跃起，踏着骨灰盒踩上踩下。这木质材料比他想象的要坚硬得多，即便经受了如此猛烈的袭击，居然没有开一条口子。现在叫客房服务，酒店能给送一把电锯上来吗？他之前看过菜单，上面应该是不提供这项服务。”
“要不就把骨灰盒扔出窗外去，眼瞧着它掉在人行道上摔得粉身碎骨？不好，就算砸死个把路人，盒子上估计连个瘪洞都不会留。”
“帕特里克使尽最后一点力气，冲着这坚不可摧的骨灰盒猛踢一脚，盒子贴着地板穿过了客厅，击中了一旁铁制的废纸篓，发出一声空洞的声响。终于，它也能休息了。”
在两条命运的暗线中，不同性别、不同国家、不同精神状态的两个可怜孩子，有意无意地，都跟同样一件具有象征意义的器物较上了劲。
我们说一些阳光的话题。《梅尔罗斯》五部曲和《都挺好》同样作为非典型，甚至有些跑偏的Bildungsroman，最有分量的情节理应是主人公在残酷现实中寻求救赎，与自己和童年的阴影实现和解的经历。当然，帕特里克的任务更加重一些，他需要甩掉的还有毒品。
在被苏大强的作妖、苏明哲的圣母、苏明成的家暴灌了满满的负能量之后，我们似乎更乐见一家四口舌战击退卢瑟的舅舅一家后，那由内而外迸发的真切笑容。
但你也许并不会太喜欢《坏消息》中弥散的阴郁和压抑，仿佛在帕特里克充斥着性、粗口、虚情假意和童年阴影的操蛋人生中，只有让他飘飘欲仙的那些玩意儿，才是人生的救赎之道。
当然不是，至于他如何召唤超乎寻常的意念与之彻底决裂，那是后面几本的剧情了。
几乎可以提前预见，为了弘扬主旋律考虑，《都挺好》的电视剧版肯定是大圆满的结局——闹事的懂事了，离婚的复婚了，恋爱的领证了，然后最后一幕落在装饰一新、重换生机的老宅里，每个人带着或真切或虚幻的笑容，说着些绝对不可能错的废话。
但《坏消息》毕竟不是这一系列的终结。当远未和人生中的不快和解的帕特里克走出酒店门，准备坐上豪车奔赴机场时，他看见了街对面的一个人。那人左臂手腕以下全部截肢了，骨头最凸出的地方看着就让人觉得生疼。那张脸看起来有四天没刮胡子了，一脸苦相，带着镜片发黄的眼镜，嘴唇卷起，头发细长柔顺，身上的雨衣溅满了污泥。那段残肢忽而随着一阵敏捷但是不由自主地痉挛，朝上面抽搐几下。
帕特里克心想：“他是个老烟枪，是个愤世嫉俗的家伙，跟我是一类人啊。”
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就像内心住着诗人，在机场到酒店路上还有兴致吟诵丁尼生《莫德》选段的帕特里克，和需要迷妹小保姆来成全的民间草根诗人苏大强，永远无法变得惺惺相惜。
但苏大强所作的“诗”，却的确确是帕特里克苦求而未得的宁静状态——
请君伴我一路行，
青山绿水和鸟鸣。
突发灵感心清净，
昼夜作诗到天明。
《梅尔罗斯》五部曲（书）
今年下半年也许可能大概能够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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