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拳击生涯,使他的身体变成了伤病的沃土,三病 两痛五劳七伤像雨后菌类一样长势葳蕤。一个残阳如血的傍 晚,他在老板的骂声中结钱走人,本想退役后好好歇几年陪 陪孩子,可没成想退役后他光顾最多的地方竟然是医院。医 生拿着他的片子一处一处指给他看:这儿骨折过吧?鼻梁也 断过?脾是不是破裂过……利群低下头,他感受到了一种陌 生的情绪。他费了好半天才认出它们,那就是传说中的恐惧, 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对手在他的拳下会瑟瑟发抖。身体废了,以后谁来保护梦都?万一,梦都还没成年,自己先去了 呢?她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在社会上直面那些未知的危 险?想到这里,他竟然筛糠似地哆嗦起来——这沁人心脾的 恐惧让他患上了肌肉震颤症,又使得他的身体雪上加霜了。 必须走!把梦都带到安全的地方——太平镇。这个镇子 是在拳友们口里得知的,据说那里的人都温文尔雅与邻为 善,那里的人互相帮扶而不是彼此倾轧。利群不知道太平镇 在哪儿?拳友们都说在南方,具体在哪儿,谁也不知道,也 或许仅仅是这些连年征战的拳击手们幻想出来的一个和平、 温暖又安全的世外桃源而已。 安全?梦都说,难道我们这里很危险吗?有大灰狼? 没有大灰狼。 那有什么? 有人。 人比狼还危险? 有时候是的。利群说,今天起得早,困了你就在车上睡 吧,说着,他拧响了车子。在一阵马达的轰鸣声中,吉普车 迎着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向南方驶去。 二 太平镇在哪儿?梦都抱着玩具兔问。 就在前面。利群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拤着一个盛 满了高度白酒的不锈钢酒壶,不时抿上一口。偶尔剧烈的颠 簸把白酒晃出来,杀得嘴角一阵生疼。 如果前面不是呢? 前面不是那就更前面,今天找不到那就明天。 一定有吗? 一定有。 为什么? 因为,人是万物的灵长。 这里没有警察叔叔吗?梦都指着他的酒壶问。 这里连个鬼都没有。 梦都把头伸出窗外。高远的天空上有大团大团的云朵, 阳光被他们雕饰出美丽的图案,映在荒凉的大地上,一群群 大雁和几只秃鹰在头顶盘旋。远处满眼是裸露的岩石和沙 砾,间或几棵低矮的小树突兀地站立在不远处——如果不是 它们,说这里是火星都有人信。秋老虎从不爽约,白天依然 是灼热的气浪,只有早晨和傍晚让人有一丝凉意。利群摇下 车窗,热风灌了进来,吹得人身上很舒服,但不久两人就被 吹的蓬头垢面皮肤皴裂,嘴唇上泛着盐一样的白沫。 吉普车在路上飞驰,拖着滚滚的烟尘,像颗四处流浪的 彗星。两人走走停停,遇到客栈就投宿一晚补充给养,遇不 到客栈就在车厢里凑合一夜,衬着满天的星光,孩子坐在车 厢上面弹着旅行吉他唱着一些不知名的歌曲,爸爸坐在车前 脸上抽着烟当一名没有掌声的不称职听众。就这样,他们一 路向南。 这天他们路过一个村子。村子很小,东头撒尿能流到 西头,南头放屁能臭到北头。吉普车的油表指针已经躺平, 利群不得不在村子中央的加油站停下车补充燃料,而这里的 油价几乎是外面的两倍。梦都和一个不知名的小女孩围着车 追逐嬉闹,并接受了她的糖果。 您知道太平镇怎么走吗?利群问那个比吉普车的油箱 高不了多少的男人。 你去那干什么?男人问。 去那看看。利群给了男人油费。 已经好多年没人问起过那个镇子了。男人拧上油箱盖, 挂上油枪,用满是油污的两个指头在上衣口袋里夹出一摞破 旧的毛票,舔了一下右手黑乎乎的食指把钱捻开,数了几张 递给利群。 利群没接,又从兜里掏出一张塞给男人。他有些不好意 思地笑了,露出又黑又黄残缺不全的牙齿。你往前走就到了。 不过,那里是不是真的太平,可不一定哦。 利群叫上梦都上了车,一路向前开过去。 那个小女孩给你糖果了?利群问。 是的爸爸。梦都拿出两个花花绿绿的东西。 扔了!利群摇下车玻璃说。 为什么?梦都委屈地问。 陌生人的东西不能要! 梦都扭过脸去,眼里有了潮气。 中午,他们就着最后一罐午餐肉罐头和两包榨菜,吃完 了两片有些变馊的面包。下午,他们到达了一个镇子。 爸,你看,太平镇。梦都指着路边的一个破旧木头路标, 在车上欢呼起来。那个男人果然没有骗自己。利群想。 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乞丐拎着黑不溜秋的酒 瓶,嘴里咿咿呀呀地哼唱着什么迎面走了过来。 请问前面是太平镇吗?利群问。 太平镇,哈哈,太平镇,差一点就是了。乞丐笑的前仰 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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