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盗梦者

作者: 马晓白 | 来源:发表于2016-11-19 11:51 被阅读0次
    盗梦者

    我今年二十七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着一份不疼不痒的工作。

    我每天的工作很简单。

    站在洗手池的边上,负责给每一个上过厕所的人挤上洗手液。

    每次挤洗手液的时候,我就像是一位在高级海滨餐厅托着手臂倒香槟的侍者,庄重而大方,每次倒完香槟,客人都是随意的给我手里塞些零钱当作小费。

    每次收的小费我都会放在我家阁楼上的一个纸盒子里,后来纸盒子就满了,满满的一盒子手纸。

    没有人上厕所的时候,我必须要站的笔直,双手背后,眼睛直视前方。

    我的正前方是一面镜子,镜子刚好能映出我的脸,一张满是褶皱的脸,我不太敢看,因为怕镜子里的我突然对我笑,那会令我感到悲伤。

    除了对我着装的要求外,对我还有一条要求。

    不能在上班期间上厕所!

    也就是说,当我想上它的时候,它不仅不让我上,还对我搔首弄姿!我看着镜子里那张憋的通红的脸,突然想笑。

    关于这项规定,公司的意思是:不能因为我需要上厕所而耽误别人工作,如果我去上厕所,这时候有人恰好需要洗手液了怎么办?

    我就问老板,那他们就不能自己挤洗手液么?

    老板说,如果他们都会自己挤洗手液,那我雇用你看厕所做什么?吃屎么?

    我觉得老板说的很有道理。

    后来老板觉得他的话说重了,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要知道,工作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万物也是没有三六九等的,一条内裤,一条卫生巾都有它自己的独特的价值,你明白么?好好做这一份看厕所挤洗手液的工作吧,做得好,我或许会让你亲自给我挤洗手液的,明白么?很有前途的!

    很有前途的!这五个字老板说话时用了重音。

    我听懂了,俯下身鞠了一个角度很刁钻的躬。

    你每天睡觉都会用左手关灯。

    你每天出门都会用左手关门。

    你每天都会在黄昏的时候坐在楼下公园的长椅上。

    左手打开一罐啤酒然后一口气灌进肚子,呛的眼泪横流。

    别人都说你是左撇子。

    你微笑的摇摇头。

    别人问你,那你为什么用左手?

    你再次笑一笑,因为我没有右手。

    别人问你,那你的右手呢?

    你把啤酒罐子用左手捏碎,然后扔到长椅旁边的湖里。

    “扑通”一声。

    你说,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的手被人砍了,醒来的时候手就没了。

    别人的眼珠子都掉出来了,问你,你是不是傻子?

    你说,你不相信?为什么别人都信,你不信?

    别人问你,你说的别人是谁?不是我?

    你摇了摇头。

    别人更不明白了,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所以为什么是“扑通”一声?

    你问他,什么“扑通”一声?

    别人说,你啤酒喝完了没有?

    你说,喝完了。

    别人说,喝完的啤酒罐子扔到湖里应该是“吧唧”一声,而不是“扑通”一声。

    你说,有区别么?

    别人看了你好一会儿然后就笑了,看来你真的是一个傻子。

    你乐了,望着那个慢慢沉下去的啤酒罐子,喃喃自语起来。

    你知道么?我真的在梦里被人砍掉了一只手,右手!

    他每天都像一个傻子一样站在厕所门口。

    他每天都穿着西装,笔直的站在洗手池边上,双手靠后。

    他每天的表情都很严肃,从来不曾笑,也从来不曾怒。

    他每次都会把别人递给他的手纸在洗手台上叠好,用烘手机烘干,然后齐齐整整的放进他的西服口袋里。

    我问他,为什么你要把别人用过的手纸放进口袋里,你是要拿回家去么?

    他笑了笑,示意我还没有下班不能说话。

    我又问他,为什么你的脸经常是红的?

    他再次笑了笑,看了看他对面的镜子再次示意我还没有下班不能说话。

    后来我把厕纸带出来假装擦了擦手然后扔到了洗手台上。

    他照样把厕纸平整的展开,然后洗干净烘干叠好放进上衣口袋里。

    看得我想吐。

    他又在叠手纸了。

    老板走过去问他,为什么要叠手纸?

    他笑了笑,示意上班时间不能说话。

    老板摇摇头,我是老板我说了算,现在你能说话了。

    他开口了,那我能先上个厕所么?

    老板摆了摆手。

    他去了厕所然后出来,站在洗手池边,双手背后,站的笔直。

    老板再次开口了,为什么要叠手纸?

    他笑了笑,侧着脸,是不是有规定不能这么做?

    老板面色一红,那倒没有。

    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老板说,那你不许把手纸带回去,因为这是公司的财产。

    他想了想,那我可以把它扔进垃圾桶,下班后我负责把垃圾带走可以么?

    老板呆呆的看了他一分钟,你是个傻子啊!

    他在此笑了笑,拿起洗手台上的洗手液,老板,洗手!

    我经常做梦。

    我经常梦到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做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

    我经常梦到我在河边用石头砸自己的手。

    左手砸右手。

    河面很宽阔,有叫不起名字的鸟在啄死鱼的眼睛,有粪便,干瘪的游泳圈和啤酒罐子。

    河边有树,树很高,长的很繁茂,树的周围长着草,草长得比树还高,比树还要繁茂。

    云是黑的,大地是灰的,我浑身赤裸着,直挺挺的站在阳光下望着纯白的天空笑。

    我经常睡得很沉,一旦做起梦来几乎很难在短时间内醒过来。

    我每天下班回家,推开门,打开门,脱掉鞋袜赤着脚走进屋里。

    将衣服一件件脱下来,整齐的挂在衣帽架上,然后赤条条的上床。

    我有个很好看且很耐用的衣帽架,它是黄色的,光滑的表面有着新鲜油漆的味道,骨子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楠木香气。

    我虽然在“床”上睡觉,可是我屋子里却是没有床的,我把厚厚的毯子铺在屋子的角落里,一共十块我妈妈给我买的毛毯,叠起来高高的,很软很踏实,整个人躺在上面会陷进去,那种全身被包裹着感觉就像周围有几百双手在挠你痒一样,很痒却很舒服。

    每天晚上十点,我会准时睡觉。

    眼睛闭上的时候,我会感觉到踏实,那种梦幻的感觉让我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就像是飞起来一样。

    我感觉我快睡着了。

    四周的黑暗席卷而来,将我整个人托起,然后重重的摔下。好疼。

    我感觉我已经没有力气从我的十块毛毯上爬起来了。

    我也没力气关灯。

    眼前好像有个人朝着我走过来。

    夕阳照出了她的轮廓,却照不出她的脸。

    她的脸好像被火烧灼的面目全非,我虽然不认识她却能感觉到她是我一个很熟悉的人。

    我已经忍不住想摸一摸她焦灼的脸,亲一亲她的脚踝。

    她朝我走过来了。

    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你站在楼下的公园里。

    公园里有一个人工湖,湖水清澈,湖边有鸽子在飞。

    她站在你前面,背对着你,夕阳斜下,照出她的轮廓好美。

    你的人在她的影子里,渺小而卑微。

    她回过头来,看着你,问了一句话。

    如果我死了的话,你会跟我一起死的,是么?

    你点了点头。

    她又说,如果我现在跳进湖里,你也会跟我一起跳的是么?

    你又点了点头。

    你爱她,谁都知道,你爱她爱到了骨头里还开出了花,你愿意为了她付出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生命。

    这些誓言你当然会记得,因为这些话是你曾经亲口说给她听的,她听完后才选择嫁给了你。

    生而为人就是为了快乐对么?如果不快乐,那这场生命宁可不要对么?如果不要这场生命了我们就一起死,然后去另一个世界寻找快乐好么?

    这是她跟你说的话,在第一次跟你做爱高潮后说的话,这些话你当然记得,因为那天晚上她的手抓破了你的胸膛和手臂,那些伤痕现在还在是么?

    夕阳西下的时候,她看着你流下泪来。

    你看不见她的脸和她的眼泪,因为阳光蒙蔽了你的双眼。

    她说,跟我一起走好么?

    你的眼睛酸痒,你不禁转过头用手遮住了太阳,却让她看到了你刹那间的犹豫和彷徨。

    她说,我爱你。

    她说完转身扑进了湖里。

    “吧唧”一声,她的身子已经沉下湖面,夕阳照的波光一片金黄。

    为什么她跳进湖里是“吧唧”一声而不是“扑通”一声?因为她是扑进了湖里而不是跳进了湖里。

    她之前站的位置离湖面足足一米,她跳不进去,只能扑进去。

    其实你本来可以救她的,因为在她扑出去的一瞬间你伸出了手。

    可是你却伸出了右手,你知道你是左撇子,右手没有力气,所以你在半空中将右手收了回来然后伸出了左手,然后她就沉进了湖里。

    你习惯在跟不熟悉的人握手的时候伸出右手,所以可能你不爱她。

    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来上班了。

    没有他给我们递上洗手液让我们很不习惯。

    后来我们就都养成了上厕所不洗手的习惯,算上烘干和洗手,这样我们每个人每天就能多出十分钟的工作时间。

    老板很开心,因为不仅可以少发一个人工资而且每个人的十分钟加起来相当于多了一个人。

    这样算下来,他不仅毫无用处,而且简直就是个累赘,还不如死了的好。

    后来发现没有他并不好,因为手纸已经堆积如山了。

    为了给这些手纸找到一个归宿,我们决定去他的家。

    他的家并不远。

    在一个有公园有人工湖的小区里。

    一个看厕所的人居然住这么好的地方,真是暴餮天物。有人感叹。

    敲门。没有人应。他不在家么?

    轻轻一推,门却开了,然后就闻到了厕所的味道,那是一种腐烂的东西再次腐烂的味道,让人难道。

    他浑身赤裸的坍缩在毛毯里面。

    右手手掌被敲的粉碎,凶手是一块鹅卵石,在他的脚边。

    整个人已经被风干,他枯瘦的身体散发着恶臭,气味在窄窄的屋子里漂浮。

    他的西装笔直的挂在衣帽架上。

    衣帽架干净的就像新的一样。

    他的身下,十块毛毯底下还有一个人,露出白皙而枯索发白的脚踝。

    那个装满了手纸的盒子里面,装着她的头颅。

    她的脸安详,透着笑意,像极了那天绚烂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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