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那个博士”指的是大伯家的二儿子,这个称呼是大伯家的大儿媳最先启用的,其实,我应该称呼他二哥。
大嫂之所以用这个称呼,是因为她觉得公婆总以二儿子为荣。当初二哥考取博士后在我们那个小山村引起了光宗耀祖般的轰动,这样的轰动在他之前的几十年里只发生过一次,是本家的一个姐姐嫁给了一位有钱人,她的父母亲以为从此可以改变自己的物质世界,大伯和大娘也以为家中有个博士可以改变老夫妻的人生。
“我们家那个博士”毕业后留在上海从事学术研究工作,接着在上海安家,娶了个牙科博士。他们家的小王子出生时,大伯夫妻处理了家中的活物,把土地留给老叔耕种,顺便让老叔帮助他俩照看屋子,然后兴冲冲地去北京照顾小王子,也认为从此坐上了太上皇、皇太后的位置。毕竟寒门出贵子,也到了该报答父母的时候。
大伯和大娘在博士家呆了两年就回到老家,村里人都奇怪为什么他们没有帮助带孙子至三岁去幼儿园。两人解释说大娘腰腿不好,不能带孩子下楼,整天呆在楼上腿脚更加不灵便了。但是回家后两人就忙着装修老屋,不仅里里外外砸墙粉刷,而且把卫生间也改造到室内,整个下水道系统改造得和城市装修房屋没有区别。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他俩是准备住到老去了,再也不离开老屋了。装修时博士拿了五千元,大娘的侄子出了八万元,老夫妻俩补充剩下的缺口,大儿子负责跑腿操心。
大伯也收回了原先让老叔替种的土地,玉米、大豆、花生、水稻无一落下,房前屋后的青菜、水果树也侍弄得郁郁葱葱。他们去上海前,他对全村的人说年纪大了,尤其是大娘身体不好,不能再干体力活了,还劝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干活得悠着点,不能不要命。现在看他种的地,年轻人也不过如此嘛。
近两年,大伯眼睛出了问题,检查说是一种慢性病。他特别害怕,如果眼睛瞎了,那人不就完了吗?他想去大城市检查一下,没好意思跟博士说。于是打电话给大儿子,说了自己的想法。大儿子住在县城,马上打电话给博士,博士支支吾吾地也没答应让老父亲去他那里检查一下,只说先让哥哥带父亲在他那边的医院检查一下,然后把检查结果发给他,他再找上海医院的医生看结果。大儿子只好带父亲先去做检查,但是县城医院也让他到大城市再复查一下。大伯这次坐不住了,拉下脸给博士打电话,博士没有拒绝。
大伯去了上海第二天就回来了,没有人知道二儿子是否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只是听大嫂说博士用微信给父亲转了三千元钱让他治病,说银行卡不在身边,没法给他转更多的钱。我们村里的人都说,博士真是学愚了,现在转钱还需要带银行卡吗?手机里绑多少张银行卡都可以啊。
大伯回家后见到村里的人就说自己的眼睛要瞎了,也活不长了,但是他干得农活一样也没少。
今年我回家顺便去看望他俩,他俩高兴地跟我说,你二哥上《焦点访谈》了,讲的内容他们都听不懂,又一个劲地说要是把内容录下来就给我看就好了。但是我能听懂他们语气里的骄傲,那是他们家的博士,他们的儿子。
“我们家那个博士”能做很复杂的学术研究工作,但是没研究明白怎样做一个儿子。我研究了一下他完美人生的不完美之处,是因为他的研究内容里没有“父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