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尾鱼

  我这辈子最怕的生物，不是老虎猛兽，无骨毛虫，而是鱼。一条滑腻腻的，双眼圆睁的鱼就能让我崩溃。

我追溯过怕鱼的渊源。大概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和母亲去菜市场买鱼，那些鱼都挤在一个塑料袋围起来的小池子里，一根绿色水管沉在水里冒泡。母亲选好鱼后送去宰杀，我跟在她后面，突然脚下一滑摔了出去。在地上哭着回过头看，原来是我踩到了一条从水池里蹦到地面上来的鱼，那条鱼的尾巴被我摔出去的时候扯掉了，于是它就睁着一双轮子般的大眼看着我，双歧一鼓一鼓的呼气。

我难以接受它的模样，难以忘记脚下的滑腻感，这么多年过去，这件小小的事情却一直给我留着阴影。

也许是我这难以抑制的对鱼的恐惧，我也开始害怕起水里的一切生物，再后来去到海边，我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我也开始害怕海洋了。

可是我天生比较奇怪，运气衰得不行，平时也老做些奇奇怪怪的梦，每天都觉得自己没有好好休息到。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我是一个花季少女，可雪白细腻的皮肤下却可以看到森森的白骨，这种外观是很奇怪的，更像是一个透明硅胶捏出来的人，里面的骨骼那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在梦里我爱上了一个少年，可是因为自己的外表而不敢去接近他。

于是梦里又出现了一个暗黄色的房间，是古代建筑，里面点着几根黄蜡烛，还有熏香，烟雾缭绕。这个房间阴暗又空旷，有一座低矮的方桌和两个坐垫，我跪在姥姥面前让她帮我剔除白骨，姥姥头上围着方巾，穿着暗红色的印花长袍，拄着一根精雕细琢的拐杖。她拿出一把小巧的金色小锤，告诉我剔白骨是很痛的。

我一直跪着，直到梦里面那个小锤落在我身上，我突然感到剧烈的疼痛。这很奇怪，大家都说梦里面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可是我却贯彻着皮肤被撕扯开，五脏六腑都破碎的疼痛。

当我在梦中苏醒时，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我跑去男生常常路过的街道边开了一家古玩店，店外面有一条老河，我开始每天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双手撑着脸等着男生走过我的门外。

几遍这个梦我已经做过很多遍，我一直都无法形容出那个男生的模样。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这是我唯一的记忆。

我一直做着这个梦，没梦到一次，就经历一次被剔除白骨的疼痛，然后换来他一次次走过我面前的机会。

再后来我打算如果再出现这个梦，我一定要去跟男生打招呼。于是当梦境又一次出现时，我等在店面门口，出乎意料的，那个男生走过来站到我面前，牵着我走到河边，却一把把我推了下去。

我害怕鱼，害怕水里的一切生物。我甚至现在醒着都能感受到梦里的绝望与恐惧。我跌入水中，四面八方涌过来密密麻麻的黏糊糊的鱼群，每一条都睁着巨大的双眼逼视着我。我不断不断往下沉，仿佛我是跌入了深海。一直到我快要窒息了，我突然觉得周身一阵清爽，我看见自己变成一条鱼了，一条鲜红色的鱼，水底出现了一座城强，暗红色的城墙，上面雕刻着繁复精彩的花纹。

我于是沿着城墙飞快的游，却一直找不到进去的入口。

然后我就会醒过来。

我常常想，一定是因为我太害怕鱼了，才会在梦中最绝望的时候变成一尾鱼。那这是不是说，其实我们最怕的东西，往往最终会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呢?还是说，在万不得已之时，我们不得不变成自己最害怕的东西以保命。

可我的家人一直觉得，害怕鱼的人是不存在的，无论我解释多少次我真的难以接受鱼。因此一直以来，我们家鱼缸里都喂养着各种各样的鱼，有些头上长着两个肉瘤，有些扁长如一根海带，水里飘着绿色的植物。我每次回家一打开门，就能看见这个光怪陆离的鱼缸。

我时常将自己关起来，去回想当年年幼的自己，是怎么踩着一条鱼摔出去的，是这么扯掉了那条鱼的尾巴。我想打破自己这个畏惧的桎梏，也不至于每次回家都成为了一种折磨。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仍然无法释怀。我渐渐明白，有些东西也许不是后天出现的，他潜伏在你的骨血中，你的基因中。你害怕黑暗，害怕一个人，害怕完成不了一个任务而受到责罚，很多时候，这种怯懦的心态，并不是我们以为的，他们早就潜伏好了，无论我们如何想去克服都没有办法。

所以还不如放任自己成为一条鱼，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