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笑容僵住了，我突然发现老爸的状态似乎有点不对。我第一次发现，老爸能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我老爸向来言简意赅，惜字如金，整天一副逼逼的老学究模样，今天怎么突然换了个风格，像个唠唠叨叨的普通小老头？
每次与老爸通话或视频时，都是有事说事，三言两语说完就挂；有时候，将事说完了，一时不知道往下说什么了，想马上挂掉又觉得不好意思，因为通话时间真的真的太短了(通常这样的通话时间是在一分钟左右，甚至更少)，我便会赶紧把手机递给孩子，教孩子跟外公说话。
我和俩小弟，跟老爸真的没有多少话可说的。我们之间的交流寡淡的很，都是说完必要的事务后就开始冷场了，各发各的呆。我们都窘迫于情感的表达，关心的话最多也就是那几句:“按时吃饭”，“别老吃剩菜”，“要买点好东西吃，别老是省”，“天热了要多喝水”，“天冷要及时添衣”，“有病就要看要吃药，不能熬”，“活不能拼命地干，别太累，要注意休息”……
通常都是，某个时候，说完事，再加上上面中的某一句话，就挂了，再往下扯话我们都会觉得很生硬很尴尬。
我第一次发现我老爸也是有唠叨的潜质的，絮叨起来也跟常人一样，有些乱，在不自觉中，将某些字眼重复来重复去的。我老爸说话向来从容不迫，很有条理，哪里会像今天这样，将“吓死了”反复地说了几遍，而且语气还那么的急切，那声调都有些变了？
我突然间醒悟过来，老爸在那几次通话中，把电话这头的二妹当成了我妈了，以为我妈出什么事了。他以为她摔到或者在她身上出现什么不好的事，导致她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嗯嗯啊啊哦哦含糊不清地吐字，他怀疑我妈是在打电话向他求助，我爸因此经历了好一场虚惊。
我有点不知所措了。我想道歉，那些话刚蹿到咽喉处就梗在那儿，蹦不出来了。心里，百般滋味在翻滚缭绕，一时难以述清是何种情愫。
这两年来，爸妈的身体差了很多，天气有变时，总会有点小感冒小咳嗽之类的，要么便是腿关节手关节或者腰这些地方会痛上一阵子，总是要经常拿药吃。
他们那一代人吃过的苦太多，受过的罪也太多了。挨饿受累是惯有的事，伤了身子，年轻时血气旺盛身子骨壮瞧不出什么，现在老了，诸多毛病就渐渐开始冒头了，如那些疼痛，便是年轻时为求合家人的温饱，没完没了地干活，积攒下来的暗伤，现在压不住了。
求医问药次数多了，医生每次都会在给了药后叮嘱，别太劳累了，你这个病是要靠养的。可是爸妈总是闲不住，也是因为子女没有太出色的缘故，他们总想着趁着现在还能动，帮上孩子一把。
每每这样想着，我就心酸不已，内疚不已，到底是当年太过任性了，没有走上稳妥一点的路子，总想着要拼要闯要出人头地，结果混得一塌糊涂，反而连累父母跟着一块儿焦心。
前一阵子，比他们年龄小的一个村民突然脑溢血中风了，放到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回到家后一直在做康健。可是，毕竟年龄大了，又是一场大病，伤到本源了，大半年过去了，说话行动还是没有以前的利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爸妈就开始很注意饮食了。
炒菜会放很少盐，轻易不碰调味料，不会吃太过油腻的东西；每天餐后还会吃个水果；会注意每天的营养量摄入，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会有个计划，隔一两天会吃上两餐那些并不好吃的杂粮粥；按时睡眠，每天早上起来会做下体操，活动四肢，我妈妈还每天早上坚持跑步，饭后不让我爸只坐着躺着，拉上他一起散步消食……
他们还定期量血压测血糖，向下乡的医生咨询一下身体上出现的小问题，问下该如何调理；会用手机上网查阅老年人的健康饮食习惯，也经常打电话向我们问下，他们吃这个好不好，吃那个好不好……
我当初发现爸妈的这些习惯后，还大为惊奇，没想到这对农民夫妻，大半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可是临老了却摩登了一把，跟上社会潮流了。
我也曾在心里唏嘘:我爸妈老了，也开始怕死了。
有了这样的感慨，我也觉得惶恐不安，我很害怕。前一断时间，高亚麟老师的一段话刷爆了网络。他说：“父母是我们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父母在，你看不见死神，父母一没，你直面死亡。就像我现在，父母都没了，你能清晰地看到你的尽头。”
父母老了，开始担忧生病与死亡，我也开始担忧了。我想我爸妈一直在那儿，一直都在。我想他们一直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我不需要他们还要给我们创造什么物质财富，我只要他们好好的在那就好了。只要他们好好地在那，那就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老妈常常叮嘱我们要注意身体，她总说:身体是最重要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康是最大的财富，一个人如果有一副健康的体魄那就已经是一个千万富翁了。金钱换不到健康，用健康来换钱是最愚蠢的。
以前爸妈生活上什么都省省省，工作也是拼命地做，怎么劝也不听，后来我恼了，便对他们说:“你们别省了，你们吃好喝好睡好，把身体养好，就是对我们最好的事。你们身体好，我们做什么都能放心去做。我们都是普通人，没大钱，病不起，也伤不起。一旦进了医院，百万身家都未必扛得住，何况我们这些普通的打工一族？难道我们还能不管你们？说句不好听的，要真有点什么，卖房卖地借货贷款也要治，难道生养一场，还敢不管不问，放弃治疗？那样我们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一辈子活在内疚当中。放弃了自己的父母，我们怎么去做别人的父母？”
当时在气头上，说话不经大脑，不知那些话会不会给父母带来伤害，如今，看到父母在生活里大体上也如我所愿，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味只知道省，一味只顾着要干活了，可是我却觉得更心酸了。他们这样过日子，对身体是好，可是出发点却是:不给子女添麻烦，不想连累子女。
可能我在这头长久不出声，小公主又在哦哦啊啊地叫个不停。老爸以为我哄孩子忙不过来，在那头扔下一句“你先看人吧”，就把电话挂断了。
手机又被小公主抢了过去。我按了下功能按键，将手机锁屏了。小公主看到屏幕上黑乎乎的一片，顿时没兴趣了。把手机一扔，拿起玩具车开始玩了。
我怔怔地看着小公主，心头满是酸涩。养儿方知父母恩。我如今为人母，方知当年的父母是何等的不易。
那个年代缺衣少食，缺医少药，按我妈的话说:“你就算有一把子力气，也没有活干，除了那两亩地，看老天爷的脸讨吃食，没有别的地方能来钱。”
我妈嫁过来时，村子里还是大锅饭，工分制，家里面老的老小的小，人太多，能排少号的劳动力却太少，一年到头都只能吃清水一般的稀粥。
那时候一个大家庭，只要没有饿死人，就是很好的了。我爸妈结婚前，我大伯家就饿死过一双儿女。
我出生时，已经分田到户了，家里偶尔能吃得上饭了，算是赶上生活开始变好的时候。老爸开始出外打工，老妈便一个人操持着家里，边带着三个孩子边家里地里的来回忙活，天未亮就起来，天完全黑下来才归来，那种艰难心酸，不是现在的我能想像得出来的。
妈妈当年受的苦真的太多了，每一次提起当年，我爸都是沉默，我知道我爸是在内疚，是在心疼，他心疼我妈受了那么多的罪，内疚把我妈娶回来却让她吃了那么多苦。
我突然又想到那句话:少年夫妻老来伴。
我老爸是想跟我老妈一起慢慢地变老，直到白发齐眉，儿孙满堂，所以他今天，才会有这么一场虚惊。
他真的是被惊到了。否则他不会那么急切，他不会那么絮叨，有些词语的声调都变了。如果不是被惊到，他不会一下子打那么多电话回头。他定是担心了，由于太过担心，他甚至还慌了，平日里那么镇定从容的一个人，居然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后，才想起要查看是谁的短号。
他还在电话那头向身边的人解释，大家伙哄笑不断，我能听出来那笑声里并没有恶意。我猜想，应该是老爸受惊的样子也让旁边的人受惊了，后面大家知道真相后，都忍不住笑了。
爸妈的感情很好，我从没见过他们吵过架，他们的和睦在方圆几处村子都是出了名的。很多人都说:哪有父妻是不吵架的？可是这么多年我就是没见某某(我爸)两公婆红过脸。
这么多年，在风风雨雨里，彼此艰难与共，一直相濡以沫，他也希望还那样一直不离不弃，一直走下去。
祝福我的父母。愿我的父母平安健康，永远幸福。
PS:【我之前写过一篇文章:日记‖还你一生。里面记录了一些小故事，是关于我父母那平凡的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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