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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窨子【洛河源家事】

3、大窨子【洛河源家事】

作者: 亚宁 | 来源:发表于2023-09-20 04:59 被阅读0次

     宗石湾人有了钱,有了权,也有了一代代兴旺的人丁,一段历史期间,可谓欣欣向荣。一个向上发展的家族,像一个国家一样,会遇到很多的内外问题。不同之处是,国家可以保有军队,纳粮收税,家族却不能,也无力构建那么复杂的系统。但拥有财富后,如何长远保有的愿望与恐惧,却是完全的相同。整个宗石湾,在老道台那一辈时,中国社会矛盾尖锐,饥民土匪吃大户,绑票丁的现象时有发生。于是乎,陕北大地上的各大家族努力自保就成为了必然。

    宗步儒在任上时,一天到晚,听到和看到富人被杀被绑的事太多了,不能不想到自家人的安全问题。有一回,他老人家回到宗石湾过年,和家中叔伯弟兄聚于一堂,啦话中间议起了这档子事。

    “老舅爷家修的那个窨子,弄在半山上,里边有吃有喝的,不仅存放了粮食和值钱的东西,而且一有个风吹草动,全族人都躲进去,住在里边,一两个月不出来都没事。咱们为啥不也弄一个那种藏身的大窨子呢?”一位叔伯兄弟提出了挖窨子想法。

    经家人这么一提说,宗步儒像我们家老祖一样,开始在从小不知跑过多少遍的自家地盘上,寻找可以挖窨子的山头。察看了十几天,他最后选定了宗石湾边上一座沟深山陡的山头。这座山向北的一面是立崖,面对的是一条泄洪沟,无雨的季节也常有清清的水流。水流从一条石缝中渗出,天旱天涝从不间断,也正是这道水流,让宗步儒把窨子的位置定在了这里。

    最初挖窨子,还有几分保密,劳力主要是自家的人丁。后来,越挖越深,涉及的土石工程越来越复杂,新生成的想法也越来越多。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宗石湾不得不从外面请匠人来做工。这样一来,资金投入就要求大了,好在宗步儒当时还在任上,自有银钱贴补回来。他老人家也把这一项投资,看得很重,每次回来,都要亲自深入洞中查看进度,提出意见。

    “村子里宗姓和外姓现有三百多人,将来发展按一千口人计算,这个洞的深度,现在还有点浅,还要继续往里挖。一些紧要的地方都要设上机关,便于防卫。”宗步儒胸有成竹,长远谋划说:“要一户一个拐窑,锅台,炕,粮仓子,水道,烟道都要有。将来,等咱们把入门的通道修好了,牲口,猪,鸡,所有的家资都能藏进来,只要遇上匪乱,人们跑进来,就是个现成的家……”

    三年后,大窨子基本建成可用了,这时出现了一档让宗石湾人心惊肉跳的事。洞挖到深处,七拐八绕,很多匠人进去了,一不注意,自己就迷了方向走不出来。要是仅此,多做一些标志就能解决。问题是,一天,几个匠人在洞里互相推着耍,一不小心,在洞壁上撞开了一个大窟窿。

    “好家伙,这会不会是个大古墓啊?要是,那可挖着宝贝了。”匠人们这么想着,互相壮了胆子,灯油火把地钻了进去。这一进去,他们就再没有出来。

    石湾村子的人,闻讯都到窨子里来看。撞出的洞口被挖大了,阴气森森,冷风吹得人骨头发软。宗家一个出了名的胆大后生,小名叫雷子,生得孔武有力。他鼓动了几个本家兄弟,决定进去探个究竟,同时也为了寻人。

    几个人夏天穿了冬装,领了一条狗,带了吃的喝的,中午时分进了洞。火把照着,狗在前面跑着,走了半天,出现了岔道。他们拿不定主意时,狗走了其中的一个洞,他们也就跟了上去。一片死寂里,响着几个人的脚步和呼吸声。

    “老天爷,我能听见自己心跳呢。”

    “嗯,像敲鼓声。”

    “听,你们听,我听见流水的声音。”

    “屁,那是你肚子响呢。”

    他们有说有笑往前走,也就忘乎所以地不觉什么。只要一不说笑,耳朵里就有奇怪的回声,不知是在洞里,还是在身体里隐隐响着。回声中又像是有无数的人在窃窃低语。

    “停下,停一下。”雷子觉得奇怪。“都不要出气,咱们听一听。”

    几个人屏了呼吸,再听,除了各自的心跳外,其它声音全没了。

    “是自己的声音。妈的,听上去咋这么怕人。”雷子把向暗的火把舞了舞说:“走吧。看,这火苗子有风吹着,说明前面一定有出口的。”

    似乎是为了打破超常的寂静,狗突然吠了两声,空洞的回声巨大而绵绵不绝,一股股的绞在一起,咦咦唔唔出怪异的声调。雷子喝住了狗,边走边借着光亮,看着洞的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就发现凸凹不平的硬黄土好像跟着自己在蠕动。

    “我咋觉得,咱们就跟走在一根猪肠子里一样。”

    “猪肠子,你咋不说是妖精肚子里呢。”

    几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又不知七拐八绕地走了多久,眼看着火把越来越暗,心里都开始打退堂鼓了。

    “不能走了,这不知道有多深呢。”

    “还是回去吧,越走越怕人!”

    “怕啥,胆小鬼。不就是个人挖出来的洞子,还能没个尽头。”

    没有谁再愿往前,都要掉转头往回走,雷子一个人也只好随了大家的意见。这一下,每个人的心气就压不住了,全都脚步匆匆,想在火把灭前能走出洞。结果越急越乱,原路找不着,又出现了几处拐洞。最小的兄弟吓得哭了起来。这一哭整个洞里应声响起了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听上去,好像有无数的人在哭。

    “你是咋啦!快闭嘴。”

    在雷子的呵斥声中,小兄弟被捂住了嘴。洞里的哭声并没就此停下来。几个人吓得围成一团,眼看着火把慢慢的熄灭。随了最后一点光亮的消失,处于极度恐惧中的几个人疯了起来,没头苍蝇般在洞里乱冲乱撞,碰了头不敢出声,闪了脚跛着走。哭声慢慢的消失,几个人手拉手四面碰壁,黑摸着谁也不敢出声。到了这时,他们才想起了还有一个没用过的照明火把。

    新火把被点亮,洞里的情形一下子显了出来。眼睛所见,只见大洞的两边,黑着无数的拐洞,地上横躺竖卧了许多灰土土的人体骨骼。几个人站在中间,走过的路上,骨骼全部灰化成尘沫。

    “妈呀,妈呀,活见鬼了。”一个人叫,几个人跟着叫。“这是不是地狱啊。咱们是不是都已经死了。”

    “狗呢,狗咋不见了。”雷子嚷着,手里的火把乱晃。

    那条壮胆认路的狗,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时间你惊我乍,几个人在地上乱跳,想躲开两边排列的骨骼,却荡起了成尘的骨灰,呛得他们直咳嗽。雷子叫了一声快跑,抢先往一个大洞冲去。几个人都跟着疯狂跑了开来。

    三天过去了,不见几个年轻人出来,石湾村里的家人一下子慌了。有人想着进去寻找,被长辈们给说住了,都急火火地守在那个撞出的洞口,盼着自家的娃能出来。于是,各种各样的说法也就出来了。有说洞里肯定有什么怪物,把人给吃了;还有讲迷信的人,说挖窨子动了太岁,这是土地爷来报应了。病急乱投医,人们就拿了供献,杀了羊,扎缚了鸡,献放在了洞口,烧香又磕头。

    也许是献祭起了作用,第四天头上,几个年轻人神情恍惚,衣服破烂地回到了村子。他们的出现很诡异,是一个放羊的老汉,在一处山沟里,发现了傻子一样的他们。到了家里,几个人谁也说不出话,如同集体中邪一样,都是进门倒头就睡,且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醒来后,他们心有余悸地说了洞中的经历,村里的老人们却都不信。

    几天后,宗步儒回到了庄上,听了人们的说法后,亲自下到窨子里察看了一番,又在放羊老汉的指点下,到几个人被发现的山沟里,撒开人手寻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他们在半夜迷迷糊糊走出来的洞口。然而,几个人从窨子洞口进去,却在十几里外的山沟里出来,令人不信也得信。怎么也找不见出口,只能说是出口隐藏的太玄妙了。要不,他们就是被鬼给从不是通道的通道中推出来的。对此,宗步儒讲出了一番推理。

    “我相信几个娃说的话。咱们这个地方一直有个老地名叫吴起。吴起,你们知道吗,那是战国时候的大军事家,领兵打仗很有一套。咱们挖通的这个洞,八成是那个年代修建的防御工事。从时间上推断,这都是上千年的事了。娃们说看见了那里面的尸骨,还有一些武士的铠甲,其实,就是最好的说明……”

    石湾人当然相信老道台的话。他老人家是家门里的大官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所说的话还能有错。大家按照宗步儒的意见,又等了十几天后,也没见那条狗跑出来,更没见几个工匠的影子。为了防止娃娃们误入鬼洞,人们就在洞里取土,把那个误撞开的洞口厚厚的堵上了,日久天长后,几乎看不出痕迹。

    关于大窨子里的各种传说越来越多,后来有好事者偷着进去,试图重新寻到洞口,一探究竟。无奈遍寻洞内,再也找不到那个被误撞开的洞口。神秘的鬼洞慢慢就成为了流传在吴起当地的一个传奇。

    宗步儒把延安府里的官银送回石湾家里,据说,有一部分就藏在大窨子里。李自成绝杀了延安府里的官人,也绝杀了一档子没有几人知道的精心安排的计划。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相关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周围一些个觊觎这笔财宝的主儿,想着法子入到里边寻找,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除了布列有序,为躲兵匪之难挖成的窨子外,再没有任何发现。

    那一年春天,陕北发生了一次中等强度的地震,许多的山头有乱石滚下,有泥土滑坡。当地人都把地震叫土牛翻身呢。地震导致一座馒头一样的土山,从中出现了一道大裂缝,好多人跑上去看,结果从中“引”出来一青一白的两条蛇。它们顺着洛河川逶迤而行,互相缠绕,一路上吸引了众多的人追看。

    天空没一丝云彩,太阳明晃晃的照着,两条蠕动的大长虫,在离石湾村不远的一处崖嘴子前停了下来,互相引颈而戏,往村子的方向张望。石湾人吓坏了,生怕这两条从地下震出来的怪物,往村子里去伤人。一时间,村畔上响起了人喊狗叫和敲锣打鼓的闹腾之声。两条蛇,或者说是两条巨蟒,摇展着带鳞的长颈,张开大嘴,像打哈欠,又像是互相一笑后,头一撇便拐向了村东的一道沟里。

    宗石湾的人长出了一口气,老老少少爬到山头上观看,眼瞅着两条大蟒顺了沟,一直到了大窨子立崖下,停住,摇摆着两个蛇头往上面瞅着什么。

    “啊哟,大长虫是不是要进窨子了。”

    “不能让进去,进去了,咱们以后谁还敢进啊。”

    “快,快,咱们到窨子崖上往下扔石头,把它们赶走。”

    又是那个大胆雷子喊出了自己的主意,领头往崖上的顶子绕爬过去,后面跟了一群年轻后生。只是,他们的行动慢了半拍。两条蟒蛇粗壮的身子在岩石上左盘右翘,互相缠绕给力,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只一转眼功夫,就钻进了窨子,没了踪影。

    从此,当地大人娃娃,再没人敢进那个窨子里去。直到多年以后,大蟒蛇恐怖的故事,在老人们的絮絮叨叨中,成为了洛河源上又一个传说。有人说,那传说是老道台为了那笔官银,想出来的一个绝妙的主意。只是,让那么多的人成为传说的目击证人,似乎又有点不合情理。

    不管怎么说,大窨子从此就留在了那面石崖上。它的修建与利用,在时间上大约分为三期。初期是道台大人在延安府任上时;二期是李自成起事前后;三期是宗姓后人们在清末民初时,迫于匪患而主动出资出力进行的维护修葺。关于这一点,我们的另一位祖上是这么说:

    “我小的时候,石湾附近的几个村子里集资,说是要修窨子。人们出了钱,找了工匠,却没人敢进去。没办法,老先人给留下的这么个逃命的去处,总不能白白撂着不用吧。石湾的家门族长,也是我们的老辈子,一个人背了一把老猎枪,领了一条狗进去,半天后啥事也没有发生出来了,说里边除了让地震摇塌了几处,其它吃喝拉撒睡的地方都还好着呢,连那条被引到洞里的泉水还一直流着。”

    对于人们最关心,也最为害怕的那两条传说中的大蟒和无底鬼洞的事,这位祖上一脸睥睨,隔了众人,从空往脚地上唾了一口痰说:“那都是老先人传下来的怕话,你们都就信了。难道你们自己没长脑子啊!”看见人们有点失望,又有点怀疑,老族长当时就发号司令。“好了,从明天开始,村里的劳力轮流跟工匠进去修理窨子,要越快越好。这灾荒年月的,说不定哪会儿,黑沟河的土匪就又来了。”

    这位老族长以身冒险探洞的胆量,不能不令我们这些后人敬佩。根据族谱记载,他老人家可能是我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辈中人。据说,那次修整,给大窨子洞口外劈了一条小石径,便于老少人等上起来省事。同时,在窨子内,挖了一些能看见外面的枪眼,这更增强了窨子的攻防能力。

    遗迹留存到现在,前些年有人去窨子崖看过一回。远远的看上去,半山中那凹进去的洞口,就像个小窑门。遍寻四面八方,发现进出窨子的通道,除了一条只能容一人上下的斜径外,再找不到别的路子了。老年人的说法很多,说过去兵匪来时,人们靠两根粗绳绑成的软梯,爬进窨子,再把梯子收起,派上几个年轻人护住洞门,任你武功再好的土匪,也休想进去。

    关于大窨子的故事,最热闹要属民国那个时期。当时,整个陕北大地上,红军,白军,土匪,三股势力绞杀的一塌糊涂。周围的百姓,一有个风吹草动,为了逃命,都把窨子当成了一处能活命的家。这些我们且先留作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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