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杨

落雨和杨杨在同一所小学读书。之所以称她为杨杨，是因为落雨只记得杨杨姓杨。

杨杨的父母在外做生意，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杨杨，就把杨杨送回了老家，说起来落雨和杨杨的境遇是相似的，都是被“搁置”在老家的留守儿童，都没有爸爸妈妈的陪伴，但是也都快快乐乐的在那座小山村里生活着。

虽然家隔得不远，但整个小学读书期间落雨和杨杨并没有说过多少话，只知道杨杨是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不张扬也不谦卑，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早晨来得很早，放学后除非是要清洁教室，否则也是早早的不见人影。落雨觉得自己和杨杨是处在平行时空的两个人，彼此没有吸引对方的特质，所以连成为朋友的机会也没有。

有时候出去找小伙伴玩，会看到杨杨一趟一趟的往家里挑水，用扁担挑，11岁的杨杨挑不起厚实的大桶，就用稍软一点的小皮桶，桶小了，也就需要往返很多次才能灌满家中的水缸。有时候杨杨是在用桶挑粪到院子里，给种在地里的菜施肥，杨杨家的菜园子就在外婆家的旁边，落雨跟着外婆去家里的菜院子的时候就能遇到杨杨，客气地打声招呼，匆匆走过。

倒是鲜少看到杨杨的奶奶和爷爷，大多数时候是杨杨一个人忙忙碌碌，久而久之，杨杨就代表了一个家的形象，走在路上遇到了，人们打招呼的方式从最初的“吃饭了吗？你爷爷奶奶忙着呢？有时间叫他们来坐坐”变成了“吃饭了吗？你忙啥呢？有时间来家里陪落雨家小孩玩玩儿”。毕竟在大家心目中的位置变了，跟杨杨说的话也就变了。

落雨每天放学做完作业，就跑出去和小伙伴们玩耍，常常在路边的墙角站着聊天，总能看见杨杨一次又一次的从路上走过，从清晨走到黄昏，手里拿的、肩上背的东西总是在变，刚开始挑着桶去河里一个来回，下一次是去地里抱着几棵大白菜回来，再下一次背着一筐脏衣服，手里拿着洗衣粉，去河边洗衣服，这一次要很久才能回来，然后就是去商店买打火机或者食盐、酱油等，回家做饭。这是落雨长久观察得出的结论，周末的时候很少能在村子里看到杨杨，因为这时候杨杨一般都是在山上待着的。

这样对比起来落雨似乎很闲。

落雨和杨杨上下学走的是同一条路，但落雨很少遇见杨杨，偶尔落雨起得很早才能在路上看到杨杨。晚上上完晚自习回家的时候，杨杨也是一个人走回去，即便没有手电筒。有一次家里的闹钟拿去修了，落雨怕自己睡过头，一觉睡醒就起床了，月亮大大的挂在树梢上，但还是觉得自己要迟到了，简单的洗漱后就往学校跑，看到空空的教室和紧锁的门落雨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来早了，可怜了弟弟这么早被落雨揪起来，和落雨一起在门口受冻。落雨俩缩在门口坐着，打起了瞌睡，直到杨杨把落雨叫醒，杨杨告诉落雨那时刚好六点，落雨愣了一下，没有起身让杨杨开门，怔怔地问了一句“你每天都来这么早吗？”，杨杨说是的，此后再无话，落雨进到教室里趴在桌子上继续睡了一会儿，杨杨把自己的桌子擦干净就开始看书。

偶尔也会听到村里的人说杨杨家的状况，听说杨杨爷爷奶奶对杨杨并不好，家里的脏活累活大部分是杨杨一个人做的，听说杨杨的爸爸妈妈很久没给家里打一个电话，杨杨也不知道父母究竟在哪里；听说……听说了很多，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人们犯糊涂的时候就会盲人摸象，把看到的一点点事实无限放大成另一番模样，然后口口相传，就彻底变了味。落雨希望这些都不是真的。

农忙的时候落雨也会跟着外公外婆去山上，很晚才能回来，路过杨杨家门口时会看到杨杨。杨杨一个人赶着牛车先回家，然后生火做饭，忙进忙出的，有时候下雨了，还要赶去山上送伞，穿上雨衣在泥巴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外婆叫杨杨，杨杨就匆忙的应一声，头也不回。

杨杨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落雨很少能跟杨杨搭上话，特别是杨杨年幼的弟弟被送回来以后，杨杨又多了一个枷锁，那就是照顾弟弟。杨杨很少用扁担挑水了，变成提水，肩上背着弟弟，手里提着那两只软皮桶，像以前一样一趟一趟的往河里跑，去菜园子的时候、洗衣服的时候都背着弟弟；杨杨出门的时间变多了，常常抱着弟弟站在路边玩，也不走远，就站在家门口的路边。弟弟来了后，杨杨有了时时能陪着杨杨的人，笑容变多了，生活仿佛也充实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落雨们还是不平不淡没有交集地相处着，直到杨杨离开，那时候快要小学毕业了。班主任进教室后就宣布了杨杨要走的消息，同学们一个个茫然的瞪大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在班里杨杨没有要好的小伙伴，所以谁也没有去送杨杨，也没有人知道杨杨去了哪里，等落雨到杨杨家的时候，杨杨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只是毕业纪念册上杨杨留下的那个电话，落雨从来没打过。

听村里人说，杨杨的父母在外面赚了大钱，过上了好日子，把杨杨和弟弟接到身边，杨杨到了大城市，去了城里的学校读书，人也变的不一样了，俨然成了一个城里人，打扮起来可漂亮了。外婆和杨杨奶奶想来要好，落雨好奇地问外婆是不是这样子，外婆没有直接回答落雨，只是说，这是个好姑娘，老天有眼，杨杨会得到好报的。这一次，落雨希望这些都是真的。

此后的很多年，再也没有杨杨的消息，可落雨总能想起杨杨那忙碌的身影，也许是因为杨杨留给落雨的只是神秘和未知，也许是因为对接近另一个灵魂的渴望，也许是因为对杨杨今后命运的好奇，但最根本的，是自己没有和杨杨成为朋友的遗憾。

落雨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暗自感叹，感叹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