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堂向承茵说,这作兴是姬谦在农村最后一个农忙,厂里已移交给承军,他在公社办财会培训班,不太忙,叫他回来吃夜饭。又对站二三丈远的承志说:去打电话叫你三叔马上回来。叫不回来,和你算总帐!承志朝他做个鬼脸,转身向北奔去。
等到天暗,仍未见姬谦和承志回来。二嫂摆出菜准备边吃边等,承浩从外面冲进来说:承志带信回来,三叔没空,他也要在街上住二天,不知怎么去叫的?回来打他个臭死!承茵说:臭小子,去了反说反话也难讲,白脚花狸猫,心太野了,不知将来会成什么货识?陈俊堂笑道:树大自直,不会差到哪儿。承茵摇摇头,见承浩爬到父亲腿上,对他说:你也不是啥好东西,他没带你去,恨他吧!坐没坐相,要你老子抱到讨老婆?下来!
二哥把承浩抱下来。陈俊堂见承浩坐得端端正正,引诱他说道:承浩,听说承志做坏事点子特别多?承浩一听起劲了,说:就是嘛,上次他和军军阿均拿根细竹梢,一家一家捎燕子窠,戳下来十几只。西边阿婆家的鸡不生蛋,他们把三个小土豆塞进鸡屁股里,骗阿婆有蛋了,阿婆摸摸鸡屁股有硬块,还信了,第二天老鸡婆伏地上索索发抖,只能杀了吃……承茵朝承浩瞪了一眼,说:你没参与怎么晓得的?不揭发别人是做人的底线!荣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因为这是个揭发的年代。入学第一天起老师就教导学生,要揭发一切坏人坏事。这是个批判一切的年代,那怕它是存在几千年的真理。这是个相互揭露的年代,那怕他们是夫妻、父母、兄弟。
刚到上酒,承茵就去厨房端了一盆腌苋菜埂来。陈俊堂见荣莹盯着苋菜埂怪模怪样,笑眯眯说:这是二嫂专门替我腌的,你别嫌它臭,可鲜了。这腌苋菜埂可讲究了,先要取两手指粗的老埂,断成半筷子长,用稻草扎紧了,放进隔年腌芥菜和腌咸肉的汁里,在罐中焖四五天,发酵透了再取出来,洒点麻油,放饭锅上蒸。农家有农家特色,《红楼梦》里烧个茄子,配十几只鸡几十样干果,未必有这个好吃。陈俊堂边说边夹了段搭起酒来。
家良和家林进来向二哥汇报鱼塘种鱼被偷的事。他俩已查了好几天,昨天有人看见隔壁村上鱼贼头老刘拿条大鲤鱼在矮凳桥卖,那边隔县,熟人少,肯定是他偷的。陈俊堂说:偷种鱼是严重破坏生产,起码判三年。家林说:叫民兵把他捆来,一审肯定马上招供。承茵说:你先别急,你俩去告诉老刘,叫他把钱退过来,下次再偷就报案了。我来联系大为,你们再到县种鱼场买三条。家田向二位领导解释,老刘家实在太穷,家里七个小孩二个老人,家档一担能挑走,他吃了官司一家人要饿死。二人走后,承茵对陈俊堂荣莹说:你俩就当没听见,抓进去容易,放出来就难了,一个家就塌掉了。陈俊堂说:满天过海,一片慈心。荣莹心想,二哥二嫂心地真善良,难怪姬谦那么敬重他们。
农忙之后,夏日炎炎,军军又来南望。他告诉姬谦,兰兰离婚的事双方已调解好几次,梅家要兰兰赔偿一千元青春损失费,闹得满城风雨。姬谦还第一次听说男方要求赔偿青春费的,简直是人渣,我操!窝了一肚子火陪军军去吴州见唐立言,回来又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匡敏的父亲查出肝癌晚期。
王鹏找姬谦商量,想让王瑛上匡家的门,让匡超父亲最后见一见儿媳妇。王鹏的义举让姬谦十分感动,在这成分界线分明的年代,在匡家灾难深重落入谷底时,他却突然改变态度,顶了多大压力,姬谦钦佩他人品。
匡敏父亲从上海打回,王瑛第一次上门。吃过饭,一群人去匡敏大伯家坐,商量后事。闵家大姑姑说:姬谦弟弟,你也不是外人,你来评评,我说得在不在理。匡家兄妹七人,二女五男,闵家大姑姑是老大,张家小姑姑是老六,匡敏的父亲最小。大姑姑说:我们兄弟姐妹,这小弟最可怜,最小却要先我们而去。他们兄弟五人的家事,我想作一次主。老大和小的留在了家里,吃的苦头最多。老大留下守持家业那是父亲的决定,小的原来也在外面上学,是形势变了才硬被逼回家的。老二老三老四都上了大学,不是地主家庭,那供得起三人上学?老四在杭州教书,他是认这个家的。老二在军校,老三在兵工厂当工程师,他俩与匡家划清了界线,连父母亲去世都没有回来。ⅩⅩ党也都有父母生养的吧,不是乌龟吃王八,六亲不认的吧。我想以个人名义给他们发个电报,这次不回来就彻底断绝关系,今后子子孙孙都不许往来。你说可有道理?
匡敏大伯说:兄弟如手足,打断骨头连着筋,不告诉他们怕责怪,这次不回自然断了。大伯母承芳说:我赞同大姐做法,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让二叔三叔晓得,世上除工作还有亲情,他们上大学,被子衣裳那样不是我准备的?十几年没看见他们一封来信。逢年过节,我做梦都想他们啊。匡敏说:父亲都这样了,随他们便吧。小姑姑在一旁落泪。大姑姑又说:我已交代儿女,这次不回来,今后视作陌路人,我三个儿子对舅舅也没尽过心,这次再不出力,我儿子也不认。马一帖说:就按大姐意思办。匡敏母亲眼泪汪汪。
四十天后匡敏父亲去世,二伯三伯终久没有回来。在姬谦和闵家兄弟主持下,事办得还算风光。匡敏回到街上,整日闷头干活,沉默寡言。
国庆之后,姬谦正式返校。回校那天,秋高气爽,园里桂花飘香。得知李翔已回来筹备图书馆,姬谦匆匆忙忙去拜访。李翔已满头银丝,满脸皱纹,他握住姬谦双手一个劲上下打量,口里说:没变,没有变,以为今生再不能相聚了,想不到还有今朝。李翔告诉他,到目前为止,只回来三分之一老师,那边学院仍然保留,农经系早已撤销,老师一个都没能返回,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啊。李馆长向姬谦建议,反正还没教学任务,申请帮他筹建图书馆。姬谦已经没任何奢望,一口答应他。听到姬谦运回老家的书完好无损,李翔兴奋道:我们蚂蚁搬家,慢慢移来。二人出去转转,走到湖边姬谦种的那片竹林,李翔感叹:整整十年,白驹过隙,一言难尽啊。
星期天,姬谦和军军去状元境拜访祁师父。祁师父还是那么清翟,双眼炯炯有神,一眼就认出了姬谦。姬谦带了一支东北百年老参、一段呢料、六卷苏式月饼、一只猪腿上门。军军觉得礼数太重。姬谦通过厂里近二年的历练,深知礼尚往来的重要,社队企业送礼无非是米鱼肉之类的土特产,但有些人必须厂长亲自上门,先要放下脸子,习惯了就好。他告诉军军,送礼是门大学问,礼多人不嫌,祁师父是生意人,见过世面,在书画行当里人脉广泛,人脉是资源,里面有生意经,他才是军军今后做画的坚实依托。姬谦说明来意,祁师父果然欣然笑纳。祁师父说:现在书画市场犹如乱世,货不多,买的人更少,只要小心操作,有本钱是大好时机。祁师父从房里奉出几十幅收藏的画请他们鉴赏。姬谦请他做军军的合伙人,按成交价3%佣金酬谢他,祁师父爽快答应了。说到权毅,祁师父说他不太懂书画,闲话太多,容易冲动,是行内的大忌。
回家路上,军军说,权先生有单干的意思。姬谦明白权毅的心思,他是嫌被约束住了,看看生意赚头不错,想向他借一笔本钱,独自玩更自由畅快。这人不坏,危难时帮过他,就是一旦遇急遇难人会发浑,见了钱,象苍蝇见血,会做脱底的事。混人不等于坏人,也有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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