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须知:
【这个故事的景设置在一个我虚构的印度,没有一件事是真的】
【卡纳克在埃及,我选择其作为题目唯一的原因是因为读起来很顺口】
【大量印度神话隐喻】
【断断续续写了很久,每篇基本都有独立的灵感来源,本篇则是陀巨巨的《死屋手记》】
【警告:本质上是同性文学】
特科牢房最里面的铺位属于Kishan,我来到阿塔那普的第四天才见到他,他在开斋日进了医院,住了没有几天,据说,整个特科已经乱成了一团。
“拉吉,”大块头在那天早上走到我床头,显得踌躇,还有点不安,这令我很惊讶,因为虽然只与他相处了短短四天,我却可以断定他是一个果敢、正直——甚至有点莽撞的人。
“拉吉,”他以为我没有睡醒,又喊了一声,我坐起身看着他,他一下子又窘得满脸通红,“……我想和你换个铺位。”
“……”
我没有马上回答,牢房里常有人抢夺位置较好的铺位,但大块头普吉特•斯瓦米库吉兰蒂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即便他突然发现了强取豪夺的好处,我也并不介意铺位的问题,然而他和我交换上下铺,又能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呢?
“不是我的位置,”他又解释道,“你能和Kishan交换吗?”
他侧过身,好让我看见牢房深处的那张空空的床铺。
我也许露出一点犹豫的神色,他马上像倒空酒瓶一样把他的价码通通道出:“……我给你我所有的酒和缝衣服的线!”
他换了口气,并不看我的反应,“到下个排灯节前,我帮你看管箱子,没有人可以偷走你的东西,我还可以把赌局里赢的钱都给你……”
我最后答应了他,其实他并不需要付出这么大代价,真的,即使公平交换也不需要,但我想这也许与他的负罪感有关,他不擅长做这样的事——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来叫醒我,并在结束后依然惴惴不安。
“明天Kishan就要回来啦,”对面的残疾老兵很高兴地告诉我,“你等着瞧,有人要给皮条客一点厉害瞧瞧了!”
大块头很快收拾好了Kishan的东西,他抱着一叠被褥从我身边经过,依然赤着脸不敢抬头。天黑以前,我就住到了牢房深处。
第二天一早,从医院来的囚车就驶进了监狱,几个囚犯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端枪的警卫,他们大多休息了一些日子,即使戴着脚镣也比我们这些人显得敏捷,但又因为重回了地狱,不免有几分垂头丧气。我一眼就认出了Kishen,那个人既不特别强壮,也不特别高挑,隔着栅栏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就是有种力量让你在人群中一眼就盯住他,如果Kishan真如我这几日听闻的那样不同凡响,那一定就是这个人。
我不由自主往牢门那边走去,有道阴影正好赶在了我前面,大块头很急切地占据着最靠前的位置,好像根本看不见其他人。
我们那位惯于沉默的狱警打开了锁,我听见犯人与他交谈了几句,后者末了竟然发出一声轻笑。
“我让阿提内什下次跟我们一起去医院,好看看他的胃——”归来者的声音从门中穿过来了,口齿清晰,吐字偏快,音色低沉美妙,语调却比一般男性高一些,“他竟然不知道这医院对狱警是免费的。”
我从大块头后面探出头看,Kishan就站在那里,这位特科牢房的地下君王六英尺高,有一张极其英俊的脸——我在这段牢狱之前和之后,都没有再见到过比他更英俊的人。这张脸是尖脸型的,稍微有点女性的秀气,但五官却十分阳刚,如同古代神话中俊美男子的雕塑,薄嘴唇的唇峰轮廓分明,鼻子线条笔直,像雕刻师精雕细琢的一刀,眼睛是我们的神话里通常说的那种莲花眼,浓密的眉毛淡化了其他部分的锋利,浅棕的皮肤被光照射的部分几乎呈现出一种金色。他穿着的土布衬衣不比我们身上的更新,掉落的扣子露出脖颈下一大片皮肤,从那片空荡荡的领口看他显得有点单薄,但他破碎袖子中露出的手臂上又多少有些肌肉起伏,那些线条流畅而有力,有着不少鞭笞留下的疤痕。
“新伙伴,哈?”他先看了我一眼,才去回应大块头的拥抱,“唉哟,连你也瘦削了?”
我发现其他的人只在自己床铺边朝他投来目光,却并不上前,于是我从那里退开,Kishan越过大块头肩头看见我坐在如今属于我的床铺上,挑了挑眉。
大块头拉住他,指了指我从前的铺位。
Kishan这回皱起眉,眼神在我与他忠实的伙伴之间短促地来回几次,他抓住大块头厚实的的肩膀,紧盯着他的眼睛,这种眼神把方才的温和都抹散了,浓云把那强壮勇武之人笼罩,而后者不安地绞尽十指,他底下头快速地解释起什么,一面尝试把人往床铺带,那人尚且需要仰视他,但他如同对待一半陷在土中的珍贵瓷器,半分不敢用力。
我入狱已经三年,从多普罗到这里,见惯了武力给人带来的便利,但这里存在着另一种力量,正如Kishan施于大块头斯瓦米库吉兰蒂的,精神,情感,躯体,这是后者对前者们的服从。
Kishan终于跟随他向床铺迈步时,大块头似乎因为获得谅解而感激得几乎要出来,Kishan忽然又朝我望过来,这次不是短暂的一瞥,而是蕴含了全部注意力的凝视,任谁被这样一片宇宙注视着都会不安的。我转过身,装作阅读我唯一的一本书。
上午Kishan跟着我们一起出工,狱警——那位只和他交谈的阿提内什分配给了他最轻松的活儿,但他扛着木材,仍然不停咳嗽。
“嗨,新伙伴,”他在休息时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包烟草,给我打着火,但自己不抽,“我替那个蠢货给你道歉。”
蠢货——斯瓦米库吉兰蒂独自扛着最重的木材走在前面,仿佛预料到要发生什么,不安地望着这边。
“我没要他做这个,”Kishan警告似的瞪着他,他马上转过头,甚至加快了步伐,“他不明白,这样做没什么用处。”
什么用处?
但Kishan不让我发问,自己笑了起来,他的笑音中夹着咳嗽,感觉像一支因过度使用而漏音的长笛。
“但斯瓦米是一个心善的人,不让一个容易自责的人认为他已经尽力,实在是冷酷,”他又说道,还冲我神秘地眨眨眼睛,虽然看出了我的一头雾水,却毫不掩饰他因此产生的无恶意的嘲笑。
“我也许还要进几次医院,”他把快要烧到我手指的烟草抽出来扔到地上用脚碾了,“那床铺空着的时候你尽管去睡。要是有人偷你东西,或者需要买些什么,尽管告诉斯瓦米——”
他冲阿提内什辉辉手,狱警于是吹起声音尖锐的哨子示意休息结束。
“我很抱歉占用了你的铺位。”大块头在晚餐时坐在我对面,低头盯着他的餐盘,“但是Kishan需要新鲜空气……”
我四处张望,果然看见Kishan坐在远处揶揄地望着我们。
“开斋节前四个月Kishan顶替老家伙波普被分配到了砖厂,那里把他的肺毁了。”大块头讲述着,而我听着,但我们却不抬头看对方,一小群不是特科牢房的人坐到Kishan对面。
“他其实不应该离开医院,阿提内什说医生的证明上写的不是Sanat est,”我第一次看见大块头愁苦的表情,但谁又说他这样的人不可以有细腻的情感呢?
那一小群人掀翻了Kishan的餐盘,Kishan坐在原位,只是抬头望住他们。特科的人大都站起来,他们穿着特别的灰白色衬衣。
“你为什么那时不和我说呢?”我问大块头,“我甚至不会要你用什么来交换。”
那边的吵闹已经吸引了狱警的注意力,阿提内什今天去医院看他的胃,值班的是个脾气暴躁但是为人正直的小伙子,有一些桌椅划拉地板和推搡的杂音,Kishan突然咳嗽起来,他不得不低头去捂住口鼻,在对峙中看见机会的人们越过桌子去拎他的胳膊。
斯瓦米猛地推开盘子。
“他不允许。”
他大步走过去。
这些都只是Kishan回来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而在我们周围,那些拉皮条的、开设赌局的诈骗犯和小偷,放高利贷的犹太人,还有“代理”不够的酒贩,很快便被送出了特科,希夫的哥哥们又放心让他一个人去澡堂、在餐厅里独处,或者穿过满是犯人的庭院,去和另一件牢房的某位犯人学习认字。这是我进来第一天老犯人和我描述的,你在里面困囿数年而不至堕落到地狱最底层的特科牢房,这也是我十年里辗转多地唯一一间愿向世人细细描绘的牢房,我们在淤泥里,而有人不视你为腐烂之物,我们窒息着,而有人愿举全身之力为你换半点自由,人受尽百般磨难也依然是人,人永远不该允许自己为兽。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愿望,我用kIshan的名字发誓,都是存在的。
大约四个月以后,老波普三十五年服刑期满,成为特科唯一一个重获自由的犯人
次年排灯节前一个月,Kishan病情恶化,不得不再次住进医院。
我则在三日后被迁往贾代尔普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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