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念父

我最尊敬的老父亲：

一写下这句话，我就泪水满框。

父亲，您于2月24日晚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突然倒下，之后，是五天的昏迷状态。然后，在我们撕心裂肺的痛哭中，3月1日，您于万般不舍中，闭上双眼。3月7日，您永远离开家门，回归大地的怀抱。或许，我更愿意相信，两岁丧父、十三岁痛失母亲的您，是去他们膝前承欢，跟他们团聚，也跟您深爱的兄弟们欢欢喜喜卷着烟卷儿聊天谈心去了。

然，即便如此安慰自己，我还是如此难受。我最亲爱的父亲，我今天还是哭了许多场，眼睛再次哭肿。

起因，是弟弟在群里说，明天是清明节，您上山那天因为是“偷葬”，没给您放炮仗烟花，这一次是不是要在您坟头放一些？

其时我正在厨房，准备做饭菜。一看到这句话，想起那天跟您永别的场景，想起您是那么爱热闹那天却只能悄无声息让您躺在地里，泪瞬间喷涌而出。我努力想控制自己不要哭得太大声，然而，还是情难自禁，失声痛哭。雅宝跑过来问我，妈妈是怎么啦？我告诉她，妈妈想妈妈的爸爸了。雅宝也哭了。在厨房忙碌一个小时，泪水就肆虐了这么久。吃饭时，泪水就着饭菜，食而不知其味。

而这样的突然思您念您泪水涟涟的时刻，是这一个多月的常态。

那天，几乎从不发朋友圈的兰在圈里晒出一张图片，那是一张购物单，上面有给您购买糖尿病的药和仪器的单子。我知道，孝顺您最尊敬您的兰是想外公了。而我呢？我现在多么希望，您能再给我一个电话，说，艳，我现在肺宁颗粒没有了，给我买些回来吧。如果这样，我该多么开心。我现在才明白，能给您买药，也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儿。

然，让我悲痛的是，您再也不会给我们电话，我再也没有对您尽孝的机会了。

子欲孝而亲不在，父亲，这才是最痛我心扉的。

今天，4月4日。您离开我们35天了。

又是清明节了。岁岁清明，今又清明。此前的清明，我盼回家，一方面是祭祀先祖。另一方面，也是盼团聚。回家，娘在，您在，您的苍老的慈爱的笑脸，那一声声“老艳”的呼唤，您跟母亲家门口温热迎接，我们离开时您依依不舍的送别，您让我带这个拿那个，您一声声雅宝别回长沙的挽留，是我此生永不能忘怀的最深的挂念。

而今，此情此景，再不复出现。从今而后，我最爱的父亲，我们只能梦里见。再也没有您深情唤我，再也触摸不到您温热的手，再也没有您的千叮咛万嘱咐，再也没有您一声声盼儿归。再也没有您玩点小牌偶有输钱，跟堂兄说，要老艳给我寄钱来，回去交差。再没有您在我们回家的路上，电话一声声，雅宝你和妈妈到哪儿了？外公外婆做好准备炒菜了。

父亲，我还是痛哭流涕，还是肝肠寸断。

父亲，您可知道，自从今年3月7日，我们一步三叩首送别您，我哭到几近站立不稳，哭到几乎再无泪可流。近几年都没感冒的我，回长后，发烧、咳嗽，病一场，瘦一大圈，憔悴不堪。

然，我知道，您是深情的父亲，您肯定不忍心我这种状态下去。所以，我努力调整自己，想让自己尽快好起来，以告慰您的在天之灵。

于是，我日日忙上课，忙阅读，忙跟朋友学生聊天。但是，我再不敢忙一件事——提笔写文。虽然，这件事是我这近十年来一直在做的，也是我日日都在想着的。

我不敢看您照片，一看，就泪流满面。我不敢触碰到您在家里停留的那七天我写的祭文。那篇六千多字的祭文，是我在您在世时就答应您要写的，然而，那些天，我总是写不下去，一轮轮的泪水滚滚，一阵阵的苦痛袭身，以至于，那份祭文，当时并未完工。

本以为回长后，可以好好润笔修正的。奈何这些天，还是不能提笔的状态。

走在校园里，总是想起您去年十一月和母亲一起来警院的情景。那时，您还能从我家走到校门口。我看着您身体比前年好，很开心。带着您去看牙医，您嘴上说着要几千元，舍不得，但我知道，您内心是欢喜的。假牙弄好以后，您高兴得说，这下子可好了，看来再活几年没问题了。弄牙齿很麻烦，我带着您去了四五趟。但我也很开心，带着您吃您最爱的鱼子鱼泡火锅，带着您去星巴克第一次喝咖啡。过天桥时，我们父女难得的亲热，我自然而然的挽着您的手臂，一直到走过天桥。或许，那是我们父女为数不多的几次这样亲密的接触吧。

一个人走着，我会去仔细回味我们父女牵手走那段路的情景，我会在记忆中搜寻您的身影，您的声音，您的咳嗽，您的笑容，您的眼神……于是，我常常走着走着，就泪流满面。

有一天，下雨了，天冷了，我走在上课的路上，想起您一个人躺在我们殷家的坟地里，我突然很担心，您这么怕冷，变天了，您可怎么办？可有人为您添衣保暖？可有人问您是否需要新衣服？

父亲，这是我特别自责的地方。今年寒假我在家，您跟我说，您每天早上穿衣服要穿一个多小时，您要穿的衣服太多了，有十多件。可是我，粗心的我，粗糙的我，竟然没想起给您买一件特别保暖的衣服，这样，您就不会有那么痛苦了。

所以，那个下雨天，我担心您一个人冷，我想起3月6日那天晚上最后一次见您，您那么瘦，我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我在心底一个劲儿呼唤您，呼唤您回来看我。于是，我一路忍不住的哭啊哭，走到教室门口了，还在流泪。最后，只好偷偷在教室外面藏起来哭。

父亲，您要原谅我，原谅我如此粗枝大叶，原谅我不孝。

父亲，在您生病那几天，在您身体温热、却不言不语的昏迷状态那几天里，我们每天在您耳边说话，说许许多多的话，告诉您，我们是多么爱您，希望您一定要挺住。大姐说，有一次她真的听到了您喊她的名字“玉”，弟弟说，他真的听到了您呼唤“萌萌”。但大家都不敢肯定，这是否是真的。

于是，为着寻找这个真相，回长沙后我竟买了一大堆死亡学的书回来研读。我就是想要证实，那些天里我们说的话，您真的听到了。您是带着欣慰离去的，您知道我们那么爱您，您在这个世界，有这么多深情爱您的人，您是幸福的。

研究了那么多书，我几乎可以得出结论，那段时间，您是听觉非常敏锐的，偶尔也会有清醒的时刻，确实也可能真的呼唤了您最爱的孩子和孙子。

父亲，您是对生活用情最深的。我知道，您牵挂着我们每个人，尤其，您牵挂着母亲。但是，父亲，请您不必担心，我们也深爱着母亲，我现在笑称母亲为“宝贝妈妈”。我们都给她买许多好吃的，我们每天都给妈妈打电话，我们把双倍的爱放在母亲身上。

父亲，您不要担心姐姐和弟弟妹妹，我们会团结，会互帮互助。至于孙辈们，您放心，她们都会好好的，会继续成为您的骄傲所在。

也请您不要担心我，我向来是女汉子，顶天立地，自强不息，永不向命运妥协和屈服。我希望，您能一如您在世，支持我，鼓励我，让我，永远拥有继续前进的动力和勇气，让我，达成我的心愿，成为让您骄傲的孩子！

而这，当然更多是来自于您给予的力量。

就像我在女儿祭父文里说的，父亲，您不仅给予我肉体的生命，更赋予我精神的生命。

父亲，夜深了，对您的思念绵绵不绝。今夜，注定是又一个无眠之夜。

父亲，我看着希腊神话里一如中国神话，也说，人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会经过奈何桥，会要喝孟婆汤，这样，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开启新的生活。

然而，父亲，我很矛盾，我多么希望您能开启新生活。可是，我又害怕您真的忘记了这一切，忘记了我们这些最为您爱也最爱您的人。父亲，我希望我们父女重逢那一天，您一如既往，用您低沉的温柔的嗓音，用您充满爱的眼神，深情唤我——您的三女儿“艳”。我想，我一定会再次挽着您的手，甚至，一如儿时，蹦跳着在您身边撒娇，用坪山冲土话唤您一声父亲。

父亲，四月了。四月是温暖的季节，阳光暖暖，春光旖旎，春花烂漫，春草妩媚，春风沉醉。但愿您在另一个世界里，再没有凄风苦雨，再没有刺骨寒风，而是，永远的人间四月天。

父亲，您离开以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我们原本的计划，是无论如何所有人都要赶回来看您的。无奈，这可恶的yiqing阻隔了我们的脚步。我们在外地的儿孙们，一个个都不能回来。我想，一向宽容大度的您肯定能理解、会支持。我很难受，一个多月没见您，没唤您了。我多么希望，能在您墓前深情唤一声您，给您虔诚的磕三个头，再在您坟前，痛哭一场。让眼泪，我这无尽的思念的泪水，作为使者，横跨您我父女之间的那些黄土，直达您的身边，让您，不再孤独，不再觉到冷清。

父亲，这次不能回来，以后，但凡有机会，我都会归去。那个小小的坟墓，是您的新的家园，我们都会去看您，陪您。

我只能，写下这些语无伦次的文字，让南模念与您听，希望这些文字，让坟墓里的您，一如您在世，感受着儿女们的爱，幸福着，欣慰着！

最爱的父亲，安息！

                              爱您的女儿，艳玉

                                  2022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