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

夜色如水，水色如墨。船工把沉重的铁锚抛进水里，货船安稳地停靠在码头上。这码头是个繁华的镇子，三更时分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看着岸上灯火通明的景象，船上的人都不安分地向外张望。看了大家都是一副坐不住的模样，奈奈索性放她们去玩儿，只留自己一个人在船上守着。拴好缆绳，清点完货物，奈奈提着马灯走到甲板上，悠然自得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色。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异样的响动。奈奈回头看去，只见一点寒光在黑暗中闪过，一把短刀抵住了她的脖颈：「别动，打劫。」

就着朦胧的月光，奈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强盗。对方只有一个人，身量倒是挺高大，只是声音实在稚嫩，像个孩子。虽然用黑布蒙住了半边脸，奈奈还是看得出来这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女，显然不是做这种营生的人。在运河上行走这些年，遇到打劫是家常便饭，但这样的奈奈还是头一次见，甚至有点好笑。看着奈奈的表情，女孩低声呵斥她站好，声音却带着明显的颤抖，比奈奈这个被劫的人还紧张。奈奈玩心大起，装作顺从地举起手：「把刀放下，钱好说。」

「把船舱钥匙给我。」听了奈奈的话，女孩松了口气，但还是紧紧攥着刀。「船舱钥匙在靴子里，我给你拿。」奈奈假意应和，弯腰在靴筒里一摸，匕首就攥在了手里。女孩大惊，但奈奈的身手比她敏捷得多，匕首对着短刀用力一磕，短刀就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没了武器，女孩慌了神，伸手想夺奈奈的匕首，结果奈奈一抬腿，将女孩重重绊倒在甲板上。但女孩力气很大，虽然自己摔倒，也将奈奈扯住，两人顿时滚到一起，在甲板上缠斗起来。女孩的力气虽然胜奈奈一筹，但武艺还是有些逊色，很快就落了下风。不多时，奈奈就将女孩按倒在甲板上，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女孩还想反抗，奈奈说了声抱歉，抄起捆货的绳子将她的手腕绑住，女孩这才安静下来。

奈奈留了个心眼，把捆住女孩的绳子在铁柱上系好，这才揭掉她蒙脸的黑布。女孩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至多十六七岁，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泪光闪闪，很是惹人爱怜。如果不是经过刚才的一番打斗，奈奈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样的孩子会是强盗。「小小年纪不学好，小心我送你见官去。」奈奈故意吓唬她，「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我，我第一次出来打劫。」女孩受了点惊吓，眼泪扑簌簌地掉，「我父亲是运河上跑船的，前段时间失踪了，我用光了钱，吃不上饭，才出来打劫的。求求您了，不要把我送到官府去，呜呜呜呜……」

是个可怜的孩子。奈奈暗暗感叹，运河上这些水手在外浪荡惯了，得了两个钱就拿去挥霍，顾不上管家里，连人带船一起失踪的事也是常有的。看这姑娘的样子，也不像那些惯盗，应该只是一时糊涂。想到这里，奈奈的口气也温和了些：「现在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请您收留我吧。」女孩急忙说道，「洗衣做饭挑水劈柴，乡下的家务活我都会。我也认得几个字，帮着记账也行。您要是不收留我，我怕是过几天就被卖了，指不定落到什么地方去呢。」

运河上的花船不少，让这种漂亮的女孩子流落在外确实危险。奈奈本性善良，既然遇见了就没有放着不管的道理。想想自己身边确实也少个帮手，就答应下来。

「我叫由美子。」女孩笑了，圆圆的眼睛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天色将要破晓的时候，船上的人回来了。看着奈奈身边多了个漂亮的女孩子，少不了有人打趣。奈奈连忙解释了由美子的来历，大家对这个孩子都很同情，对奈奈的仁厚之心赞不绝口。女孩也不怕生，对每个人都是笑眯眯的，很快就和大家熟络起来。

船向前行了半日，突然刮起了风，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奈奈招呼众人到船舱里躲避，但由美子怎么都不肯去，坚持留在奈奈身边。风雨越来越大，帆船在波浪之中开始摇晃，奈奈拼命地划桨，才能勉强维持船的平衡。由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拿了一只船桨，跟着奈奈用力划起来。奈奈先是有些惊讶，然后想起她是船家的女儿，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等到风雨停歇，奈奈发现由美子已经是全身湿透，赶快拉着她进了自己的船舱里休息。

「奈奈桑，你的衣服都湿透了。」由美子一边说着，一边三下五除二地将奈奈的外衣剥了下来，把棉被披在奈奈身上，「奈奈桑身体弱，别着凉了。」

「由美子不也是。」奈奈拿出自己的衣物递给她，「可能小了点，你先凑合穿，等上岸了我去给你买套新的。」

由美子应了一声，将外衣脱下来。湿漉漉的白色里衣贴在她身上，少女窈窕的曲线若隐若现，看得奈奈有些脸红。「哎呀，怎么衣服都湿了。」由美子转过身去，将上衣整个儿全脱下来。少女美丽的裸背突然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奈奈猛地捂住了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由美子镇定自若地把湿了的衣服放在火上烤，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圆润的小脸儿在火光的映衬下分外动人。奈奈觉得自己的心微微发颤，急忙转头向船舱外面看，装作看风景。她没看到的是，由美子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因为船舱已经没有空余的地方，奈奈也不忍心让由美子睡在货物旁边，就让她和自己住在一起。半夜由美子不停地翻来覆去，吵得奈奈不得安眠。奈奈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啦？不舒服吗？」

「睡不着。」由美子含含糊糊地回答，「在家的时候都是有人抱着的，不习惯。」

真是个小孩子。奈奈没办法，只好让她躺倒自己身边来。刚一躺下，由美子就像八爪鱼似的缠上来，紧紧贴着奈奈，简直一刻也不肯放松。奈奈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勉强抱着她睡去。好在一夜相安无事，奈奈也就放下心来。

在船上待了一个月，由美子已经是一个非常能干的船娘了。升帆弄桨，搬货记账，各种粗活细活样样来得，奈奈看在眼里，心里着实欢喜。因为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加上性情温婉大方，由美子很得大家的喜爱。有人悄悄地打起由美子的主意，被奈奈一概回绝了过去。她怜惜这个孩子，不肯将她随便托付给别人。几次三番后，船上人纷纷传言奈奈早已看中了由美子，准备过两年就收在自己身边。对于这种谣言，奈奈只能苦笑，由美子却不怎么在意别人的打趣，依旧和奈奈天天粘在一起。时间一长，大家自动将这两人视为一对，无论奈奈怎么说，谁也不相信两人毫无瓜葛。奈奈对此很是苦恼，但由美子却甘之如饴。

这天奈奈卖掉了最后一批货物，采买了家中所需的用品，在码头休息一晚，第二天就要启程返回了。因为航行很顺利，奈奈高兴之余多喝了几杯，加上众人有心灌酒，很快就喝了个烂醉。第二天醒来，奈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小小的船舱里弥漫着浓郁的酒气，衣服胡乱丢在床下，地板上一片混乱。奈奈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身上不着寸缕，几乎要尖叫起来。往旁边一看，由美子一丝不挂地躺在自己身边，发出安稳的呼吸声。奈奈颤抖着掀开被子，只见一抹鲜红映入眼帘，几乎晕厥过去。但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就没有不负责的道理。奈奈小心翼翼地摇醒了由美子，由美子一看这幅场景，顿时用被子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奈奈顿时慌了神，「我昨天喝多了，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奈奈桑昨天喝醉了，我就扶着奈奈桑回到了船舱里。」由美子抽抽噎噎地说，「奈奈桑突然抱着我，说最喜欢我了，要和我做开心的事。然后，奈奈桑就……呜呜呜……」

「好啦好啦，由美子乖，不要哭了。既然发生了，那我肯定会对你负责的。」奈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地对由美子说，「等回到家里，我们马上就结婚。」

「好。」由美子终于破涕为笑，投入了奈奈的怀抱。奈奈温柔地拍拍她的背，决心要好好呵护她，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货船踏上了归途，沿着运河顺流而下，一路还算顺利。等船只靠岸，等待着奈奈的不是家人的慰问，而是官差的锁链：奈奈以拐卖民女的名义被抓了。

由美子到牢里探望奈奈，两只大眼睛哭得像两颗桃子。看她这幅模样，奈奈心中的怨气消了大半。由美子这才一五一十地将真相和盘托出：原来由美子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在奈奈卖货的时候对奈奈一见钟情，假扮成盗贼来到了船上，故意被她抓住。后来由美子听说奈奈不肯和自己结婚，买通船上众人给奈奈灌酒，做出两人春风一度的假象，床单上的血也是伪造的。由美子失踪后，家人向官府报了案，才害得奈奈被关进大牢。听她讲完事情的原委，奈奈苦笑不得：「那现在怎么办呢？」

「奈奈桑在这里签个字就好。」由美子拿出一张婚事，「现在木已成舟，把这张婚书给我家里人看了，他们肯定没办法，就可以救奈奈桑出来了。」

「由美子真是聪明。」奈奈签了字，忍不住感叹道，「我自以为行走江湖多年，没想到最后败给你了。」

「没有啊。」由美子摇了摇头，「什么时候奈奈桑真的爱上我了，我才算赢。」

看着这张稚气的脸，奈奈突然发现由美子确实是个大人。靠在由美子的怀抱里，奈奈第一次感觉到无比安心：在这个苍茫辽阔的世界上，自己终于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由美子用她的聪明和温柔搭建起一片天空，从今以后，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