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春天,奈奈背起简单的行囊,搭邻人的货车来到城里,当上了学徒。老人们说做学徒有千般好处,既能学门手艺,也能磨炼性情,对将来大有裨益。但奈奈不怎么在意这些,她只为混口饭吃,好让维持一家生计的母亲少些负担。因为年景不好,想做学徒的人也不少,奈奈好不容易找到一位愿意收徒的师傅。据说师傅年纪不大,是个聪明能干的女子,做的都是精细活,特地要个女孩子,因此选中了奈奈。坐在摇摇晃晃的货车上,奈奈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在迷茫之中又有莫名的期待。
奈奈的师傅名叫由纪,是一位肌肤洁白似雪的美人。以奈奈的眼光看,这个名字简直是太适合她了。师傅的性情温柔平和,因为奈奈年少离家的缘故,对她格外照顾,奈奈心存感激,做事很是卖力。师傅最擅长的是做绢花,把做衣服剩下的料子裁裁剪剪,用铁丝一扎,简直能够以假乱真。奈奈搬着小板凳坐在师傅身边,屏息静气地看着,暗自琢磨其中的门道。做绢花其实并不容易,从花瓣的剪裁到拼合,都考验手艺人的灵巧与精细,但经了师傅的手,做出来的绢花总是格外漂亮。看得久了,奈奈心里逐渐产生了一个疑问。她指着庭院里盛开的花,向师傅问道:「师傅,既然真花这么好看,为什么还要做绢花呢?」
听了奈奈的问题,师傅露出了微笑。她将手边的绢花收进盒子,慢条斯理地回答:「真花的确漂亮,但稍微一经风吹雨打,立马就凋谢了。绢花虽然不是真的,但可以维持得长久一些。还有呢,真花是按照自己的季节开放的,不会像绢花一样,随着人们的心意任意被摆弄啊。」
虽然不太明白这些话的深意,但奈奈还是认真地点点头。师傅笑着拍拍她的脑袋:「等你长大一点,自然就明白了。」
学徒不仅要学手艺,还要学着照看店铺、招待客人、出门送货,甚至要帮忙料理师傅的生活起居。奈奈虽然是乡下长大的孩子,口齿却很伶俐,把店铺管得井井有条,深得师傅的赞许。按理说,上门送货的差事奈奈也做得来,但师傅总是不大愿意她去,宁可自己跑一趟。奈奈有些纳闷,但她知道师傅这样做有自己的道理,也就没有多想。
看店的日子久了,奈奈也逐渐认得了常来常往的客人们。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渡边家的麻友少爷。麻友长着一张比画上的人儿还漂亮的脸,爱穿蓝色的锦缎衣裳,手里总拿着一柄折扇,优雅地展开又合上,很有阔气公子的派头。不过,奈奈并不是太喜欢麻友少爷,因为这人说话总带着轻浮的感觉,让奈奈很不舒服。「这孩子真是俊俏,放在这儿做学徒太可惜了。由纪要是舍得,我就带回家养着了。」奈奈脸皮薄,经不住这种轻薄的玩笑话,幸好有师傅帮忙圆场,奈奈才下了台阶。有了麻友少爷的例子,奈奈理解了师傅不肯派她去送货的苦心,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随着时间的流逝,奈奈与师傅的关系不知不觉地亲密起来。原本奈奈睡在隔壁房间,但师傅怕她一个人睡不安稳,索性将她招进了自己的卧室,两人之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布帘子。或许在师傅眼中,奈奈是个稚嫩懵懂的孩子,因此不需要讲究太多,但在奈奈眼中则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师傅美丽的容貌与动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奈奈心里编织成完美的图画,而越是了解,这幅图画就越是光彩夺目。特别是入夏以后,奈奈增加了烧洗澡水的工作,如何在师傅面前保持镇定自若,成了一个不小的挑战。
因为不喜欢外面的浴池,师傅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沐浴。奈奈要提前准备好热水,等待师傅的叫她进去添水。提热水桶倒算不上费力,只是自己的眼睛总是控制不住地向不该看的地方瞟,这让奈奈很是苦恼。热水浸润至微红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闪动着诱人的光泽,给奈奈带来别样的刺激,害得奈奈总是不自觉地心跳加快。因为害羞,奈奈总是站在师傅背后添水,但有一次,师傅突然转过头来和奈奈说话,奈奈下意识地向某个地方瞥去,只见两团丰盈的柔软在水面下若隐若现,顿时羞红了脸。虽然师傅的神态与平时无二,奈奈却自觉地和师傅保持了一点距离,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不应该的事情。但在师傅甜美的笑容里,她还是逐渐迷失了自己。
撞破师傅和麻友少爷的私情,是在一个喧闹的夏日午后。树上的蝉不住地叫,吵得奈奈心烦意乱。她准备去打些井水洗脸,突然听到厢房有异样的响动。她以为进了贼,蹑手蹑脚地从窗户缝里看去,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她看到师傅全身赤裸地躺在榻榻米上,脸色泛着不自然的潮红,麻友少爷将她紧紧地压在身下,肆意蹂躏着她雪白的肌肤,留下刺目的红色印痕。师傅娇媚的呻吟声清晰可闻,奈奈站在窗前,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变得僵直,寒意从发梢传到脚趾,久久回不过神来。少女纯洁的梦,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但被碎片割破了的心,却流淌出暗红色的欲望。奈奈第一次想要占有她,想要将她完全据为己有,不让别人染指半分。她用力攥紧了拳头,想要打开一个新世界,却跳进了意想不到的漩涡之中。
「下午的时候,奈酱都看到了吧?」奈奈低头剪绢花的时候,师傅突然说道。
「嗯。」奈奈将剪刀转了个弯,太阳恰好落在破碎的丝绸上,反射出美丽的光,「您和那个人在一起,我看到了。」
「奈酱,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啊。」师傅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作为师傅,应该给你好的榜样,私下却做着这样的事。」
「我知道,您是不得已。」奈奈的声音意外地很平静,「想把店开下去,肯定离不开麻友少爷吧,我明白的。」
「你不明白。」师傅露出苦笑,「如果没有了麻友的帮助,只怕……奈酱,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啊。算了,你不明白也好。」
这件事两人都没有再提起,但奈奈别样的心思已经萌发。少年人的勇气带动着她莽撞地向前,去夺取自己渴望的东西。奈奈怀着单纯质朴的热情,以幼稚的小心思刻意拉近与师傅的距离,但师傅没有躲开。师傅是喜欢我的。奈奈有了信心,行动更加大胆。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奈奈借口怕打雷,跑到了师傅身边。甘甜的香气在周围弥漫,奈奈伸出了手,悄悄摸进师傅的被子。师傅很快就发觉了,却没有躲避,反而抓住她的手往内一带。手掌接触到从未感受过的温香软玉,奈奈只觉得热血冲到头顶,身体不再受理性的制约。师傅把被子往她身上一裹,以温柔的嗓音低语:「好孩子,来吧。我们两个在一块吧,开开心心的……」
那时候奈奈还年轻,不懂得有些美丽的东西是不可碰的。温暖的怀抱与甜蜜的纠缠迷惑着她,让她理所当然地把这当做爱情。她在自己心头种下一棵树,以灵巧的手编制出漂亮的绢花,把这棵树装点得绚烂。但她不知道的是,绢花虽然不会凋谢,却逃不出世间的覆雨翻云手。当然,这样的道理是没有必要对十五岁的孩子讲明的,时间自然会教给她一切。
秋风刮起来,把树叶扫到地上的时候,店里来了新客人,是由麻友少爷陪着来的。师傅亲自去端茶,告诉奈奈提前打烊,眉宇间隐隐有不安的神色。看着师傅的样子,奈奈也止不住地心慌起来。客人姓小嶋,是某位朝中要员的夫人,听说这家铺子的手工活灵巧别致,特地要来看看。话是这么说,但奈奈看得分明,这三个人是互相认识的。师傅拼命向奈奈使眼色,让她回房间去,但奈奈不愿意走,躲在柜台后面听他们说话:
「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难怪把麻友迷得神魂颠倒的。麻友要是喜欢就带回家吧,别让人家在这低门窄户的地方受罪。」
「母亲,我知错了。」麻友扑通一声跪倒在小嶋面前,「这件事您千万别声张,父亲要是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我可管不了你。」小嶋瞥了麻友一眼,冷笑一声,「毕竟不是我亲生的孩子,我没有资格管这么多。回去我就禀告一声,让能管你的人来管你吧。」
「我再也不敢了。」麻友抓住小嶋的衣襟苦苦哀求,「从今往后,我都听您的。」
「那就饶你这一回。」小嶋妩媚地一笑,指尖掠过麻友的下颌,让奈奈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在外面鬼混不学好,我就打断你的腿。」
麻友飞一般地逃出了门。奈奈凭直觉感到这三人的关系不平常,但究竟是怎么个不平常法,她也说不清。看着麻友逃走,师傅的脸色微微发白,让奈奈感到强烈的不安。小嶋向前一步,牵住师傅的手,以温柔的语调说道:「由纪,你看,逃来逃去,你还是没逃出我的手掌心呐。」
小嶋带着师傅上了马车,奈奈站在门前,迎着铺面的烟尘,默默地攥紧了拳头。无力感压迫着她稚嫩的心,她终于理解了师傅内心的痛苦,但自己也陷入了痛苦之中。小嶋的马车终于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奈奈颓然坐倒在地上,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下。
师傅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看着师傅脖颈上的伤痕,奈奈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她。躺在奈奈纤弱的臂弯里,师傅抹了抹眼泪,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奈酱的。」
师傅很快就定下了婚事。奈奈沉默着为师傅裁剪嫁衣,感觉自己的心也在剪刀的撕扯下逐渐破碎。师傅向奈奈说对不起,奈奈却只是摇头。她打听过师傅要嫁的那个人,想要逃开小嶋的控制,师傅没有别的选择。指原是商人出身,家里资产甚巨,加上对师傅爱慕已久,应该会好好对待师傅的。剪刀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割破了奈奈的手指,奈奈却不觉得疼痛。她心里还有另一件事:师傅走了,自己该怎么办呢?粉色的锦缎末梢掉落下粉色的花瓣,花瓣染上了奈奈的血,散发出妖冶的美。奈奈将它绑到树上,与五颜六色的绢花们放在一起。阳光照下来,满树五色锦绣,掩饰住了秋天的萧瑟。奈奈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但她知道,明不明白都没什么要紧了。
指原看奈奈聪明伶俐,想把她嫁给自己的徒弟咲良,给家里添个帮手。咲良去店里转了两圈,对奈奈的相貌很是满意。师傅来问奈奈的意见,奈奈说不出拒绝的话。在好事成双的祝贺声里,奈奈跟着师傅登上了指原家的大船,前往陌生的南方。
因为荒疏学业,麻友被父亲打断了腿,躺了三个月才下了床。等他再次来到店里,已经是人去楼空。但在院子中间,那一树绢花仍在,在阳光照耀下流光溢彩。麻友摘下了那朵染血的粉色绢花,小心地放入衣袋。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麻友这样想着,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
绢花依然随风摇曳着,像一个长长的、不会醒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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