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放假之前我就想好了整个假期要完成的三件事——学游泳、进行视力恢复训练和开始学习一门语言。尤其是游泳这件事,在这个暑假我是一定要完成的。二十多年来的旱鸭子,加上小时候几次玩水溺水,我把学游泳当成如同攀上喜马拉雅山那么高难度的运动、却怀着或者我能够登上珠穆朗姆峰那样的壮志来完成
放假后,连日暴雨,难得看到一个晴天。我只好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从泳衣、泳镜、泳帽、背漂、泳池、游泳教练、培训课程的选择开始着手。
设备好选,泳池的话选离家里近的还是远的?不能太远,否则一想到要“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去学游泳,我士气必定会受挫。选室内还是室外的呢?室内长年开放,恒温。室外的话水多冷啊,我体质寒,不能太冷;可是室内泳池夏天也是不加热的冷水啊,而且有的泳池小朋友很多,如果我一个大人混在里面,“鹤立鸡群、出类拔萃”,多不好意思呀,室外的又有好多人围观,更不好意思了。泳池一定要配备专业救生员,不然我学游泳的时候溺水怎么办?游泳的价格也要斟酌,不能太贵,时间又要长一点,不然学完游泳后,成本太高不利于后期练习;如果时间太短,还没游两米就要起来,太折腾,我这么笨时间太短也不一定学的会……
斟酌再三,反复思量。我还是没有选定泳池和游泳课程。我这个人的毛病一目了然——思量太多,婆婆妈妈,畏首畏尾。这毛病,说到底就是因为自己太过胆小与懦弱。要站在理智的角度想起来,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其实去年就曾说要学游泳,还特地跟着妈妈到体育中心的游泳馆看,妈妈还说没人陪我来学,她愿意每天带着我来学。我在里面学,她在外面陪着。小朋友才时时刻刻需要家长陪同呢。我拒绝了,
可是我依然不想一个人去学游泳,我在等我的伙伴们有空能和我一起去,给我壮壮胆。等呀等呀,夏天和假期牵着小手撒欢似的跑开了,在一个拐角消失不见。游泳这事儿,因为自己的胆小与犹豫,最终没有成行。我恨自己的胆小与懦弱,又想着,人生这条路本来就只有自己,别人也都有自己的轨迹。偶尔轨迹相交,愉快的玩耍,可是没有人能时时刻刻伴着你的轨迹前行的,时时刻刻想着别人的陪伴,自己也未免太不争气。于是我对学游泳有了深深的执念,这也是我今年一定要学会游泳的原因之一。
就在我还在纠结去哪里游泳的时候,我的游泳设备早就“饥渴难耐”了,天气也终于放晴了。某天傍晚,哥哥提个袋子准备出门。看了我两眼,又看了我两眼,说:“游泳,去不去?”
“在哪里?”
“体育馆。”好远。
“水冷吗?”
“有点。”
“哦……”好纠结。
可是如果现在不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去。夕阳的余晖洒满整个大地,知了不知疲倦的在外面鸣叫,心一横,我喝了一大杯热水,坐上了哥哥的车。
泳池是室外的,尽管有哥哥陪伴,但到了里面就分了男女更衣室,我心里惴惴的。
我以为水很冷,在更衣室里用冷水淋了好一会儿,冷得我牙都要颤了,唉呀妈呀。一入水,我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会儿事儿,水温温的,很舒服。事实往往和想象有差距。大学的时候室友在社团做事儿,她的上司就曾经这么说她:“你以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吗?不要什么都是你以为,你以为。”依稀记得她跟我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些愤愤,然而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在很多情况下,事情还没发生之前,我们总是会在心里做一些假设。有时,现实和假设重逢了,我们心中无比踏实,轨迹重叠越多,心里越开心,恨不能将自己的未卜先知广而告之。一旦现实不买假设的账,我们就会心里发慌。我们之中的有些人能够快速冷静下来分析现实寻求新的解决方案,有些则不能。成功者大多是前者。
就像是郭敬明的《小时代》林萧在策划一次大型的时装展的时候,她做的所有预期的完美计划都被一场大雪无情毁塌。最后是顾里,给了她一个plan B。在遇见事情的时候,你可以在心里有一个预期,但最好总是能有一个plan B,不能自以为是。
哥哥给我租了游泳圈,我带上背漂,套上游泳圈,就好像乌龟明明有龟壳背在背上却依然不放心,套了个游泳圈在水里游。那模样有多滑稽,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但当时的我却浑然不觉。
哥哥告诉我怎么换气。不要怕水,整个头进水里熟悉熟悉水。
“可是耳朵会进水。”我像是在说脑子会进水一样说得煞有介事。
不会进水的,就算进水了,单脚跳两下,水就出来了。
他给我示范了手是怎样的,脚是怎样的。笨拙如我,怎么可能看得懂。我不停的问:“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他看都没看说:“差不多吧。你游吧,游一个月自然而然就会了。”然后他潜入水中,游向深水的地方。
我:“……”
上学的时候听老师讲课,老师会问:“听懂了吗?”如果你始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会一脸无奈的说:“听不懂就强记,以后做多了题,你就懂了。”通常这时,我总是顺从。有些知识,在学过了其他知识,反复阅读了原理或者遇见了某些事情之后,两相联想自然而然就懂了。
哥哥给了我一沓游泳票,撕下第三张的时候,我学会了游泳。
下午六点去和五点去是不一样的景色。六点的时候,泳池就完全在背阴面了。五点的时候,太阳透过游泳馆观众席与顶棚之间斜射到水面上,望过去总有些刺眼。
戴上泳镜,在水下自由穿梭,能看见阳光在水下的痕迹,看见入水时的空气像一个个小水珠,从水里钻出水面,看见水底白色的瓷砖和排水的口子,看见形形色色的人,在水里立着,划着,或者嬉戏着。
看着别人,自己在水里穿梭,我忽然觉得我们就好像一条条游泳池里的鱼。阳光射进水里,从水里往上看,云翳之下,是金光闪耀的黄昏。
2)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放假基本等于旅游,尤其是像我这样有大长假的人。放假的时候,同事曾经问我,暑假你打算去哪里玩啊?
我假前的计划开始不敢说出口,只好说:“不知道,再看吧。”
然后她会接下去说,年轻人还是要出去走走,暑假要多出去玩嘛。
我那些游泳、学习的计划,瞬间就失去了光彩,心也像是被钝器击中了。
难道我不想出去走走嘛?可是我的小伙伴们和我不一样,他们没有暑假,时常加班,哪有人陪我一起去呢?
我那种胆小与懦弱又开始出现。有人说,你可以约驴友嘛,或者同事啊之类的,随便什么人陪你去咯。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去年我去了上海。
我第一次去上海,很多东西事前是没有计划的,因为当时是和一个不太熟的长辈去,我觉得我应该尊重长辈的意思。而她说,到了那里再说呗。我也觉得随意一点更自在轻松,
我一般选择的交通工具是地铁,她却始终坚持打车。她说,她的腿脚不好,不能走多了路。我顺从了。
她很喜欢逛街,在上海呆了几天,几乎天天都在逛街,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逛商场一直到暗夜,我的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忽然觉得这不是我要的旅行。
我以往走过的地方,看风土,看人情。逛街只是合适了,顺带捎一点东西回去。这一次却不停的逛街。那个长辈或许是怕我觉得没玩到,所以要去东方明珠。太阳正空,炙烤着大地。我双脚不能自己,情绪十分低落。我想到她说自己腿脚不便不能走多了路的,我的双脚都这样了,她更改更加苦不堪言。我拒绝了去东方明珠,我只想休息,然而她不肯,一定要我去东方明珠。
我想,坚持叫我去东方明珠,其实是怕我整天陪她逛街没玩到所以要体贴我。可是却不知道这几天为了体贴她,天天陪她逛街逛得我已经筋疲力尽,那她的体贴已经变成了新一类的强人所难。最后,我的情绪低落到无以复加,我已经丝毫不能领情,只想找个地方休息。
这或许是我最讨厌的一次旅行。两个人不太相熟又有自己明确偏好的人为了体贴迁就对方,最后不欢而散。从那一次旅行开始我就知道,如果想要有一次快乐的旅行,一定要和合适的人去。
这也是我不肯随意找个伴的原因。这个原因增加了我的愁苦,成就了我的胆小与懦弱。
到目前为止,我终于还是没有再出去旅行。
朋友圈里毫不例外的出现很多晒旅游的照片。最令我注目的是我一个大学室友发出来的。她发得很少,可是每次发,都像是用钝器敲打了我的心——她一个人背起行囊走四方。
作为一个女孩子,当我在忧虑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要找个合适的伴的时候,她已经背上了自己的背包,提上自己的箱子,从北边玩到了南边——北京、西安、上海、杭州、厦门、云南……到处都是她的足迹,如此的潇洒。
她是我大学时的室友,我们一起生活四年,我从不知道她们会是如此洒脱的人。印象中,我们在一起的四年就是蜗居在那个小空间里各做各的,和别的寝室那种玩遍整个城市,穷游大江南北完全不同,我们基本上足不出校。
毕业后的第一年,她还在为进入体制内,成为有编制的教师而苦苦挣扎。第二年,她顺利的考上了教师的编制,一入职就报名参加公派教师,到菲律宾的华文学校教授中文。第三年,她从菲律宾回来,踏上了游遍祖国乃至世界的路。
而我呢?我一直觉得我虽然不是最幸运的人,但总归是幸运的。我一毕业就考取了编制。第一年,因为被逼着应酬而痛哭流涕;第二年,为了人情世故而迷茫不能自已;第三年生活好像有了一点起色,回头再想看看同龄人的脚步,却发现他们早就跑向了前方,我好像只有生活,没有了诗和远方。
蓦地,脑海中闪现出水蓝色的背景,淡金色的光从波光粼粼的水面直射到水底,我像一只鱼,在泳池里游荡。
去年的夏天,一个高中同学从海关辞职了。海关,在三四线的小城市里,在吃皇粮的队伍里也是一份非常令人艳羡的工作了。可是,他辞职了。
我问他,你不会害怕吗?你怎么有勇气?为什么抛弃这样一份稳定的工作,什么工作不是做呢,你又要去哪里?
他给我看了一篇当时在朋友圈流传得很广的文章,叫《你所谓的稳定》。他说,你所谓的稳定就是体制内的稳定,一旦体制变了,稳定就不稳定了。他要追求的稳定,是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让世界成全自己的稳定。“这世界既然每天都在变,所为稳定,本身或许就是不存在的。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本身。所以唯有每天努力奔波,才不会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父母那个年代所谓的组织解决一切,政府承包所有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李尚龙《你所谓的稳定》)
他说,要辞去体制的工作,他也会感到害怕。可是他一点都不后悔。这一年来花自己存的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学自己想学的知识、认识更多厉害的人物,他花的心安理得,做得恣意畅快。趁着年轻,能够去拼搏一番,总不会让自己后悔。
我的心受到了强烈的震颤。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这件事情,如果是我,我应该怎么做?既想要诗和远方,不想老死于局限的生活,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是不是也适合放手一搏。尤其是,如果发现自己走错了,后悔了怎么办?生命的单向道如此短暂。
在我刚毕业的那年,随着工作的熟练,我已经开始深深的迷惑。夜晚睡觉,有时会做恶梦。午夜梦回,想到自己一辈子都做这些日复一日已经变得毫无挑战的工作,以后会像办公室里的老同事一样就这样毫无意义的老去,我就无比惶恐不安。
有时候做梦会梦到我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因为学校分尖子班,我的成绩差了点,爸爸准备通过关系让我进去。我感到十分难过与羞愧。我的脑海中出现了爸爸为了我笑脸迎人乃至于卑躬屈膝的画面,我不想爸爸这么辛苦,他已经够辛苦了。所以我拒绝了。
现在在这个时刻需要人情的小城市里行走,看见那些进入到尖子班的同学,他们一个个成为那么优秀的人际关系,多了那么多际遇,甚至遇到了那么多更优秀的人,我开始后悔当初脸皮不够厚没有选择进入尖子班。在社会上生存,最不能薄的就是脸皮了。和生存相比,脸皮能值几斤几两?
刚毕业那一年,想到当初的选择,我有时会后悔得眼泪掉下来。后来,和一个高中同学聊天,他说,人生的道路哪里有什么对和错的呢?
我开始释然,人生是一条单向道,走到这里就到了这里,就算这里是泥泞的深坑,也只是人生的一番际遇,你可以哭泣呐喊彷徨,然而最后你还是不得不面对——是泥足深陷,还是开拓进取?
我决定选择后者,勇往直前,不再去想过去那些失意,那些已经过去。
我学着向前看,可是关于离开体制,我想我还是做不到。千年前的宋朝写下“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的贺铸是何等英豪,他虽然是贵族后裔,可出生没落家族的他,因为贫穷还是选择在那个重文轻武的时代通过荫职做了一介武官。
人生在世有时候不能全为自己而活着。至少,有些人是不能的,比如我。我家里是做生意的,小的时候耳濡目染的是父母如何白手起家。他们时常过着没有钱的生活,有时候家里连米都没有,他们把还是婴儿的哥哥睡觉的小米枕剖开,这才有了米下锅。饭的味道并不是香的,有着哥哥枕在上面留下来的汗,还有与夏天相对应的汗馊味。
想起这样的画面,心里就觉得酸楚。我是没有见过这些的,可是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我们为了妈妈买的五毛钱的硬面包而欢呼雀跃的场面。那样粗糙的硬面包现在已经不吃了。
现在的生活好了,十多年的打拼,在城市里有了一栋自己的小楼,有一片自己的花园,可是妈妈永远心里惴惴的。她知道做生意的不稳定,品尝过一穷二白的滋味,她不想再像海里的小船一样颠簸下去。这也是我要进体制的原因。
在体制内,虽然工资不高,可是只要我在,总不至于让家里人缺少吃穿。
我想看到她的白发不再蔓延,想看到她夜晚不再辗转,想让家里人心安,想成为他们的后台。
在这大千世界中,鱼有千千万万种,有的游在河里,有的奔赴大海。而我,或者还有一批和我一样的人,因为种种原因,留在这里。我们是游泳池里的鱼,在四角天里,在微波荡漾中认真的游出自己的轨迹。这,是我们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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