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和十三班的老师说,我们两个班的学生应该是对调一番的。是的,当初我接手这个已经在学校教导处“出了名”的班,和我近三十年来的人生一样,又是阴差阳错。
当初四年级秋季开学前,我们这批老师即将接手新班,按规定是要抽选自己的新学生名单的。依照学校几十年来的正常惯例,我是一班,应该第一个去抽学生名单的。而依着我的性子,一定是随手就会拿最上面的名单,也就是现在的最后那个班。可是在我已经起身要去拿时,当时的一个女领导临时制止了我,冠冕堂皇地说要照顾最后一个班的老教师,她年龄大了,让她先来吧。于是顺序一颠倒,十二个老师挑“剩下”的学生,就这样被我接收了。当然,那几个让我们班出了名的学生,也从此跟我结下了至今还未了的缘。
接手现在的班之后,我感觉自己老了很多。有一次逗同事读幼儿园大班的小女儿,我问她:“你看姐姐像是多少岁了?”童言无忌的她坦率地告诉我:“三十、三十一了?”我听后心里苦笑,猜大了,就故意作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哀怨地说:“啊!我看起来这么大了吗?”小丫头见状慌忙安慰我:“我读中班的时候看你像二十一、二岁!”我明白,为了安抚“受伤”的老姐姐,小丫头真的尽力了。
我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在喜欢臆想断事、屡屡投诉我的家长眼里,我甚至也不是一个优秀的老师——不过是一个糟糕的、农村来的“丫头片子”!跟班里几个特别的孩子和他们背后的家长几番“斗智斗勇”后,我已经是身心俱疲。
那段晦暗的时光,我经历了什么呢?一个男孩子小多总在课堂上大叫大嚷、撒泼打滚、往校外冲。一个女孩子小美几乎跟所有任课老师起冲突、经常暴力殴打同学、发起脾气高空抛物,之后反而责骂被砸的人不长眼。一个男孩子小特频频与同学起矛盾,一次无端辱骂有智力缺陷的同学和同学家长、还振振有词不认错……
遇到这种事情,通常我会和孩子、孩子家长、孩子从前的老师进行多方沟通。于是我了解到了,第一个孩子小多来自一个单亲家庭,母亲和姥姥、姥爷一起带大了他。可小多一方面从小备受家人、亲人的溺爱,一方面又经常被易怒易爆的妈妈暴力殴打,而且妈妈动不动就告知小多“没有人要你了,只有我!”“没有人喜欢你,除了我管你!”当我引导小多想想其实有很多人爱着他时,他一脸苦涩又茫然地告诉我,他不知道谁爱自己。也许我描述的爱和他感受的爱不同吧!也或许是他已经被妈妈天长日久地给“洗脑”了。
第二个女孩子小美和小多的遭遇很像,虽然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小美从前的老师告诉我,小美的奶奶很溺爱她。对于奶奶而言,甚至“小美拉的屎都是香的”!而小美的母亲曾经失去过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所以对于后来得的这个女儿,既有种病态的溺爱和呵护,又因为珠玉在前,对这个孩子期望过高却又总是恨铁不成钢,于是也经常疾言厉色、暴力责打小美。小美的母亲自述,有一次她打小美打狠了,甚至把古筝的弦都打断了。
在我们学习冰心写母亲的小诗“母亲呵……心中的风雨来了,我只躲到你的怀里”时,小美在下课后来到我的跟前,笑意盈盈、故作轻松地告诉我:“老师,我‘心中的风雨’,都是我妈带来的。”至于“tiaolou”一说,我后来从小美和小美爸爸口中得知,原来家里总是小美妈妈在管教小美,有时候妈妈在气头上就会喊着要“tiaolou”——原来是妈妈给孩子灌输了“tiaolou”这个词、这样的思维!有一次小美被妈妈打狠了,爸爸也扇了小美一巴掌,并骂她“不要脸”,小美因此气极,也脱口而出说自己要“tiaolou”……
小特的遭遇也让人唏嘘。但是相对比前两个孩子要好过那么一点。但是小特最初也有些暴力倾向,和很多同学闹过不愉快,而且他非常惧怕考试,每到考试之前就会脸色灰白、恶心想吐,甚至还会发起高烧。后来我也是多方了解才知晓,小特的哥哥心脏有问题,而小特的妈妈是全职家庭主妇。妈妈本来牺牲了自己的生活,望子成龙心切,为儿子付出了太多太多。可面对病恹恹的大儿子,后来又不得不把希望全寄托在小特身上了。
在学习上,父母对小特的要求都很严,考不到他们期望的分数,就会对小特来一顿毒打。他们只是一味地要求孩子取得好成绩,并没有注意到或是根本不在乎,若是孩子在德行上出现瑕疵,日后一样难以成为真正优秀的人才。因此当小特的妈妈听我说了辱骂事件的来龙去脉,劝她先领不知错不认错的小特回家进行批评教育、让他反省两节课,她的反应那么激烈,大嚷着“别人也都是那么骂的”“小特肯定也是听别人骂才跟着骂的”“你凭什么不让我们上学,孩子的学习是第一位的”……
我还模糊记得小特曾经仿写的一首小诗,好像是“这些事——是永不漫灭的回忆:夜晚的房间,无情的棍棒,冰冷的电话线。”小特对考试已经有了生理上的畏惧反应,他说担心自己考不好会挨很厉害的打。而他似乎也越来也像父母,只是以成绩的好坏来衡量身边的同学们。
可是,当孩子们身上出现比较严重的问题,需要家校共同协作帮助孩子时,沟通不总是顺畅的。也许是恼羞成怒、面子上过不去,也许是厌倦了频繁接老师所谓“告状”的电话,他们的家长一个跑来学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大闹,痛斥我如何粗暴、没爱心,向我的领导大倒苦水;一个长篇大论地斥责我,说孩子进了我的班后都要“跳楼”了,之后言辞激烈地向校长愤恨地胡乱告我的状;还有一个家长偏袒犯了大错的孩子,转脸就说自己心脏病犯了,孩子爸爸随后知会我,说孩子妈妈被120拉走、进“ICU了”,而孩子从来不知妈妈心脏有哪里不好……
有一段时间我深感沮丧与寒心,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睡眠障碍越来越重,深夜总难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却是小多要么冲过来掐住我的脖子,让我几乎窒息,要么是他又大叫着跑出学校闹事了,我和很多同事一起冲下楼去追他。我一边追一边担心他千万别冲到马路上出事、担心他的妈妈再来学校大嚷大叫、大哭大闹。或是在梦里耐心安慰着害怕被妈妈打的小美、辅导她怎么修改作文,心里却在焦虑害怕着:她的妈妈不会还要找我的事吧?会不会哪里又做得刺激到她妈妈、让她再去给校长打电话投诉我……
那段时间我甚至没办法心境平和地上完一节课,只是进了教室往讲台上一站,悲愤又压抑的情绪就会把我缠裹住,眼泪就会止不住啪嗒嗒地往口罩上砸。
而最终让我撑下来的,是班里那些亲我、爱我的孩子们,还有他们身后默默配合我、给予我尊重与信任的家长们。是他们温柔的守望,值得让我坚持下去。
善缘孽缘也罢,阴差阳错也好,现在的我依然感激每一份温暖的遇见、感恩每一份温柔的尊重。
即便是给我制造了无数麻烦的小多、小美、小特,我到现在也对他们没有任何偏见。我不记恨孩子会犯错,“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仍然在期待着他们的进步。我也不会因为家长对我的伤害而迁怒孩子,让我欣慰的是,孩子们越长大越会懂得老师的付出与苦心。还好,如今小多的情绪更稳一点了、慢慢懂得尊重课堂了;小美已经渐渐融入了班集体、有了很多自己的好朋友;小特身上多了些阳光和坦荡,还担任了小干部,在班集体中偶尔也会彰显着自己的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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