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img.haomeiwen.com/i15855090/4935f6bfdee9a349.jpg)
之一
妻子的曾祖父——周老先生,老人家在世时是一位乡村厨子。村里但凡有个红白喜事儿,大都由他掌勺儿。
早些年,谁家娶亲嫁女,会提前来家里请,不仅因为老人家手艺好,重要的是为人厚道,有求必应。不管是家里农活儿多忙,老人家总是先推开自家的事儿,提前一天去喜主家帮忙砌炉筑灶,拾掇席宴。
一到开喜席的那天,周老先生会换一身浆洗干净的衣服,挂上围衣,利利整整出现在喜主家里。如果席口大,缺帮手,他会带上自己的大儿子帮厨,主家请的客人少,摆不了几桌儿,他会自个人张罗,忙是忙点儿,从不摆功叫屈。老人家厨艺精湛,有几道拿手好菜,讫今他的扣片肉,肉片汤,焖烧鲤鱼,清水丸子在老一辈人口里仍然念念不忘。
老人给人家主厨,总是能省则省,他会根据主家的家境、意愿替主家做打算,该买什么、要买多少,食材供几桌用,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一个席口下来,桌案上清清爽爽。
最后一道菜是清水丸子,他做的很用心,这可是余口留香、画龙点晴之作,他一边掌握火候,一边右手抓起肉糊,食指与拇指并拢,有节奏一开一阖,汤锅里泛起水花儿,肉丸儿如同珍珠儿落玉盘。等肉丸儿在汤锅里翻几个滚儿,周老先生拿铁勺匀到菜案上排摆整齐的青瓷碗里,再放些调料、菜末儿上去,好看又美味。
活儿干好了,他会摁上一铜锅子烟,美美吸一口,拾头望一眼席桌上碗盘见底,开心地笑一脸皱纹。然后,随便找个馒头,蘸点儿余剩的菜汤儿,对付一口。
通常,酒席过后,主家会带些酒肉吃食答谢,周老先生象征性留一样儿两样儿,大部分礼品会推推搡搡让人带回去,那时候每家每户都不富裕,撑个席口不易,周老先生感觉让人破费,心里不安!
冬天来了,妻子闲来无事,会在周末做一桌菜,包些饺子待客,妻子准备家宴时的那份从容,使我想起一个词语“家风”。从周老先生而始,他们家每一辈都会出一个好厨子,在我们老家留下囗碑,或许这就是所谓家道传承吧!
之二
妻子的曾祖父周老先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乡村厨子,在沂蒙老家也叫庄户厨子,据说在皖北、豫南一带称呼“焗长”。老人有俩儿子,大儿光成,二儿光炳,厨艺都不错。
先说光炳,生得皮白肉嫩,在学堂里念过几天书,能打算盘会记帐,深得周老先生厚爱。开始的时候,谁家开席口,周老先生会带上光炳帮厨,原因是光炳不仅能写会算,眼力神儿赶趟儿,做事儿一点就知,干净利索!
后来,村里来了工作队,驻村搞土地改革,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女的是领导,吃住在周老先生家,与光炳的妹妹住西屋。平常三餐都是光炳做,罗卜青菜也能做得有滋有味,光炳的厨艺深得周老先生真传,客观讲,纵是他自个儿做酒席也已不在话下,光炳的饭菜令女干部吃得非常满意。
周老先生家里有几十亩粮田,家里有耕牛,仓房有余粮,日子过得还算殷实,按家底应该算是中农。好在这家人厨艺好,帮衬人的时候多,在村里口碑不错,加上光炳照顾女干部一日三餐也算尽心,就给划了个下中农。
工作队临走的时候,就把光炳也带走了,他厨艺好,能写会算,土改运动缺人才,光炳派上了用场。
光炳就是我妻子的爷爷,晚年从邻县一座煤矿党支部书记任上退的休。
之三
周老先生的大儿子,叫光成,没读过书,彪肥体壮,不擅农事。光炳被土改工作队录用之后,每有席口,周老先生会叫上他,人虽糙一点儿,但因好酒好吃,也能对付几个菜。据说,他的蛋皮肥肠汤做得不赖,主家若备过猪下水,周老先生会把这道菜让他施展。
光成的贪杯,令周老先生很不高兴。有一回,喜主家里喜席圆满之后,主家拉光成留坐,光成做了他擅长的蛋皮肥肠汤,主家婆又配了几碟私房菜,光成与这户当家的亮开膀子开喝,直喝到月上柳梢头,光成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拖回家,周老先生怒火中烧,一根劈柴抡下去,光成脑门子鲜血直流,从此落下一个疤。
惮于周老先生的威仪,光成明面上不再敢喝酒,但他会去集上偷着喝。光成有个不成器的远房侄子,叫振玉,俩人儿臭味相投,都好吃懒做,逢集的前一天半夜,周老先生家的东墙外,多了几声狗叫,这时候窸窸窣窣会有半袋子地瓜干儿递出来,装狗叫的振玉单肩背起,隐匿在暗夜中,找个不易察觉的地方藏起来,赶明儿去集上换酒喝。
光炳工作不久,就娶了媳妇儿,邻村大户刘姓姑娘,属于温良持家过日子的人。冬天,农闲的时候,光炳媳妇儿缝补浆洗之余,熬五更睡半夜,纺线织布,为了一家老小年底换换新衣。这天又是逢集儿,光炳媳妇儿就托大伯子光成,把布匹捎带到镇上,找个染房上色。光成说,老二家的,你就情好吧!
黄昏,光成醉醺醺从集上回来,光炳媳妇儿问,大哥,布染好了吗?光成两手一摊,甭提了,恁婶子,俺在赶集的路上,背着布匹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后边儿来个人儿,抢过咱家的布就跑,俺还没看清是谁?
后来,这事儿在村里就传开了,村里人都在喟叹世道人心、唏嘘不已。有一回,振玉醉酒说吐噜了嘴:“甭听俺大叔瞎编,俺二婶子那匹布被俺大叔卖给镇上开油坊的王二麻子,俺爷俩儿去回民老杨饭店里,切了五斤牛肉,喝了半盆牛杂汤,俩人还干了二斤半老白干儿……”
光成四十冒头还没说上媳妇儿,有一年冬天,天寒地冻,村里来了个讨饭的女人,姓孙,邻县的,还领了俩闺女,娘仨儿衣不蔽体、捧着口破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周老先生宅心仁厚,把无依无靠的娘仨儿容留下来,住在自家打麦场的柴房里,还送些吃食给她们。村西头张三婶子多嘴,就把女人搓合给光成,周老先生起初不乐意,后来想想,光成也需要个家口了,托人去集上扯了几匹洋布作骋礼,又摆了几桌酒,替光成把讨饭女人娶回了家。
之四
周老先生年事已高,光成一成家,就马上张罗给他们哥俩儿分了家。光炳在矿上上班,月月开钱,加上媳妇儿勤谨持家,日子相对从容。光成好吃懒做,农活儿又稀松平常,娶回家的媳妇儿转过年头又生了个儿子,多张口多份开销,一家人五张嘴,光成的日月捉襟露肘,异常窘迫。带过来的俩女儿,眼看着就出落成大闺女了,又面临打嫁妆出门子,苦得光成媳妇整天价愁眉紧锁、哀声叹气。
光成却依旧集集不落,与远房侄子振玉狼狈为奸,倒腾自家仓房的粮食去镇上换酒喝。光成的放浪形骸,气得周老先生吐血,但日子还要过下去,也不能眼看着光成家里揭不开锅不是?周老先生尽管对光成恨铁不成钢,平素里对光成一家却还是多有接济,不管钱粮还是衣物。
光成是没得救了,好在俩闺女听话能干,无论炒菜做饭还是花红女工,甚至春播秋种的庄稼活儿,全不在话下。这家人的起色还是在孩子身上,周老先生暗自寻思。
终于有个小伙儿入了周老先生的法眼,村东头老石家二小子,念过两年书,被选拔到县里培训赤脚医生,学成归来,在村诊所当大夫。小伙子个儿不高,人很墩实,周老先生有个头疼脑热,随叫随到,老先生对这小伙非常满意。有一天,恰巧张三婶子来串门,石家二小子正给周老先生看病,石家二小子配好药,茶水未喝,就起身告辞。周老先生望一眼院子里背红十字药箱的石二小子背影,对张三婶子说,老石家这孩子真是不孬!
“光成家的大闺女也该嫁人了”。张三婶子似是自言自语地说。
秋后,石二小子娶了光成家的大闺女。此后,谁家有席口,周老先生会叫上他帮忙,小伙子眼勤手快,深得周老先生真传,不仅对周老的菜系了熟于胸,还自创了两道拿手菜,猪肺汤与芥末肚。
![](https://img.haomeiwen.com/i15855090/c7aad46f7476114e.jpg)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