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些质朴的、充满情趣和想象力的灵动的乡村童谣,是否在故乡那贫瘠的土地上依然生长着。
童谣是孩子摇篮里子最初的诗歌,是孩子生命中初放的花朵。如果说,母亲的心血哺育了我的生命,那么,童谣则滋养了我幼小的心灵。
由于姥姥家很穷,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她总是遗憾的抱怨自己“一个大字不识”。但“一个大字不识”的母亲绝不是没有文化的人。 母亲的爸爸,我的姥爷,大抵是民国时期的国高毕业生,写一手好毛笔字,存几箱子古旧书籍,言辞中时有之乎者也点缀其间。可能是正值姥爷毕业即将就业之际,日本人侵入东北。日本人曾经委托姥爷的朋友敦请姥爷去伪政府做事,姥爷婉然谢绝。为了不给日本人做事,姥爷断然烧掉几箱子古旧书籍,埋名于僻远的乡村故里,甘愿守几亩薄田,度艰难困苦的日子。 没有上过一天学、“一个大字不识”的母亲,受姥爷的口传心授,竟然把《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西厢记》、《镜花缘》、《封神演义》等这些古典书籍里的故事都能背诵下来一些,头头是道的讲上一两段。这使我最初的记忆里埋藏了诸如神机妙算的诸葛亮、来去自如的孙悟空、情天恨海的贾宝玉、满腹经纶的林之洋这些独具特色的鲜明形象,也在幼小的心灵里播种下关于正义、善良、真挚、勇敢的种子。
当然,这些古典书籍上的故事,都是母亲在我大了一点的年龄、大约是上小学前后讲给我听的。从我刚记事开始,母亲讲给我,唱给我的,更多的是那些质朴的、充满情趣和想象力的灵动的乡村童谣。
也许是为了教会我数数,母亲教我最初也是最简单的童谣是:“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饭,专吃大坏蛋。”我边掰着五个手指头边跟着母亲学,很快就学会了简单的数数。除了数数,母亲还教我开发智力的童谣,记忆最深的是《数蛤蟆》:“一个蛤蟆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两个蛤蟆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这大概就是我最初学到的乘法和逻辑推理吧?
亲情,是童谣里永恒的主题。特别是母爱,哪怕在孩子们最讨厌的动物老鼠身上,母爱也体现的是那么博大。母亲教过我一首《小老鼠》:“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哭着叫着喊妈妈,叽哩咕噜滚下来。”童谣里描述的小老鼠就像我们小孩子一样,在我们孤单无助的时候,必定想到的是妈妈。母爱,多么温馨多么博大的母爱啊。
走亲访友,也是童谣里常见的内容。最是那首《拉大锯》:“拉大锯,扯大锯, 姥姥家里唱大戏。接姑娘,请女婿, 小外甥也要去。”让我时常回想起去姥姥家的场景。由于姥爷直至解放后仍然拒绝出仕,守几亩薄田过活,姥爷又不谙农事,在我儿时的印象里,姥姥家生活相当困苦。作为姥爷的外孙去姥爷家,姥爷家几乎没给过什么特殊待遇,都是和姥爷姥姥一样,小米饭,玉米碴粥,咸菜大酱。母亲虽然是姥爷家的老大,但我却是母亲的老儿子,以至于姥爷的重孙子都和我差不多大。姥爷的重孙子好几个,和他在同一个村子,而我们家是离他们家有几十里之遥的。有一次,我正在姥爷家,姥爷高兴,买来一瓶苹果、或者是鸭梨的罐头,意欲给他的外孙我来吃。听说姥姥家吃罐头,姥爷的重孙子都来了。启开罐头前,姥爷的一个重孙子早已急不可耐,在罐头启开盖儿的一瞬间,罐头水洒在炕席上一些,那个急不可耐的重孙子立即趴了下来,把炕席上的罐头水舔的一干二净,只惹得大人们笑声一片。那时,物质生活虽然贫乏,但至爱亲情所带来的的幸福和快乐是无比富足了。 虽然姥姥家不像《拉大锯》所描述的那样经常的唱大戏,姥姥家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但母亲每次回姥姥家,我都会像小尾巴一样拖在母亲身后。而且,但一旦有舅舅来我家,临回去的时候,我千方百计的要死缠硬磨跟着舅舅去姥姥家。记得,有一次,老舅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几十里之外的我家,临回去的时候,我便死缠硬磨的非要和老舅去,父母和老舅都拿我没办法,老舅只好同意用自行车带我。谁知,在我往自行车后座一窜的当口,竟然窜过了头,摔了下来,鼻子当时出了血。原本是我自己的原因,老舅却挨了母亲的很多埋怨,我不但没有去成姥姥家,还给老舅带来了尴尬。
童谣里的爱情,是那样纯净美好, 能够让最幼小的心灵沉浸在一种朦朦胧胧的幸福之中。在夏日斜阳的余晖中,我似乎真的坐在我家的门墩上,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在哭鼻子。母亲为了哄好我,点着我的额头,用那轻曼的语气,说着那首轻松愉快的《小小子》:“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哭啼啼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什么?点灯说话儿,吹灯作伴儿,到明儿早晨,梳小辫儿。”这使我顿时停止了哭啼,油然升起了要媳妇的强烈愿望。
有一首问答式的童谣大概是叫《小放牛》,也是和爱情有关。据母亲讲,是一个放牛娃遇到了一个美貌村姑,放牛娃顿生爱恋,便拦住美貌村姑故意没话找话,情窦初开的村姑会意放牛娃的情愫,但还是要有意刁难一下放牛娃,于是,便浅吟低唱到:“赵州石桥什么人儿修,玉石栏杆什么人儿留,什么人骑驴桥上走,什么人推车就压了一道沟吧咿呀嗨,什么人推车就压了一道沟吧咿呀嗨!”放牛娃也不含糊,脱口答道:“赵州石桥鲁班爷爷修,玉石的栏杆神人留,张国老骑驴桥上走,柴王爷推车就压了一道沟吧咿呀嗨,柴王爷推车就压了一道沟吧咿呀嗨!”在我看来,如果说这是一首有关爱情的童谣,倒不如说是一首传播知识的童谣,这一问一答,让小孩子懂得了一些历史知识和神话故事,而放牛娃和美丽村姑是否有情人终成眷属似乎无所谓了。不过,长大后,我知道,这首童谣有一处明显的知识误点,尽管鲁班是古代著名的工匠,但赵州桥却不是鲁班修的,而是隋代工匠李春设计建造的。
还有一些在小伙伴中相互传学的童谣,浅白而简朴,既是当时我们这些孩子所处的地域环境中文化贫乏的体现,也是单纯心境的写照。比如,我们玩捕鱼的游戏,就会便玩便唱到:“一网不捞鱼,二网不捞鱼,三网捞住个大鲶鱼。”如果在玩耍中,谁一不小心,被嗅到了臭味,孩子们也会用童谣来查找那个释放出臭味的人:“吃粗米,吃细米,放个屁,就是你。”点到谁,即使被点的人是冤枉的,那也只好就是这个人了,在这种游戏中,是不准讲道理的,大家只图个高兴而已。而那个孩子们最熟悉的游戏丢手绢,几乎是所有孩子都曾经玩过,那首著名的《丢手绢》童谣,几乎所有孩子也都唱过念过。“丢呀丢呀丢手绢,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呀,不要告诉她。”
春天来了,童谣也随着小燕子的飞来而明快美丽起来。一首《小燕子》让人仿佛嗅到青草萌发的气息:“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而过年,是儿时最期盼的事情了。一进腊月,年味就开始飘荡起来。“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吃猪肉; 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真真切切的把乡下过年的场景描述的淋漓尽致。在大人的忙忙碌碌之中,我们这些孩子们,除了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好吃好喝,还能穿上新衣,提着灯笼,尽情地玩耍。最是让孩子高兴的是放鞭炮了,“糖果祭灶,新年来到; 姑娘要花,小子要炮。” 那些小鞭炮、二踢脚、十响一咕咚,直把孩子们点燃得心花怒放。
还有一些童谣,是对孩子很有教益的。比如《小兔子乖乖》:“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 不开不开,我不开, 妈妈不回来,谁来也不开。 ”就是教给孩子们要保护好自己的。不过,在我小时候的乡下,那时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完全没有必要“不开不开”的。
还有“花喜鹊, 尾巴长, 娶了媳妇忘了娘 。”这首童谣,母亲是带着玩笑的口吻教给我的,因为她肯定是相信我娶了媳妇是不会忘了娘的。事实也是如此,我娶了媳妇没有忘了娘,结婚不久,我和媳妇就把老娘从乡下接到城里,那时候,我们的生活还不算宽裕,租住的房子也不是宽敞,但媳妇还是任由老娘和我们挤住一起,没有一句牢骚。在我家,并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而是娶了媳妇养老娘。
我上小学时七岁,现在看上去挺正常,这在当时的乡下却是属于很小的年龄了。而且为了能让哥哥照顾我,我便直接上的二年级,这在当时的农村简直是一个奇迹。上学不久,我还很快的当上了红小兵,带上了红领巾。带上了红领巾,自然高兴的直想到处炫耀。那天,带着崭新的红领巾,放学后,不经意间,我来到了邻居七婶家。七婶并不是我的家族亲戚,而是一个异性的邻居,胡乱论的叫七婶。我们两家相处的不是很亲近,因为,在人们的印象中,七婶是个很粗鄙的女人,一旦和谁家发生争执,骂起街来毫不犹豫,而且甚是口粗。所以,街坊邻居似乎都在躲着她。七婶看见我的到来,很是高兴,再听说我当上了红小兵,带上了红领巾,七婶突然眼睛发亮,拉过我的手说:“来,七婶教你关于红领巾的歌谣。”我正惊诧这个在许多人眼里很粗鄙的七婶今天竟然有这样的雅兴之际,七婶已经开口了,她很陶醉的吟颂到:“我爱红领巾,颜色真分明,它是红旗的一角,胜利的象征。”七婶的歌谣,是我听过的童谣中很有思想的呢,让我对七婶顿时肃然起敬。
人到暮年,情感正在沙化、心灵正在荒芜。儿时的时光不会再来,童稚的乡村也旧痕难觅。但那遥远的乡村童谣却是永远的,它是永远的母亲之歌、心灵之歌,生命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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