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的那天,我在书店,兼职结束,想好久不逛书店,于是放下雨伞,走进去。路过旁边的展区时,匆匆一眼,便停住了脚步,那是一位画家的展览。有不同的主题和阶段,我没有拍照,只是感受,温暖和动容。
有两个长得很相像的小人抱在一起,甚至更像是左手抱住了右手。我蹲在画前细细的看。至角落,一幅巨大的水粉画置放在柜子上。女性裸露着身体,漂浮在蓝色的海面上,她的脸因水折射便无法得见真切的容貌,胸部袒露着,粉色的乳晕与蔚蓝的海水,让人心神荡漾。该是多么的释放,多么的自由。
我知道那有多美,那刻,心生欢喜。
便满心欢喜的要回家去。书包里装着刚买的书。到地铁站的时候才发现我的线路已然停了。我在一个站台停下来,过道上站满了人。无法撑伞,也没有光线可以阅读。我便和身旁的女孩子攀谈,试图缓解我的不安。
其实在这之前,烟花,上海,暴雨,停运等关键词应该已在网路上出现。于是朋友联系我,问我的状况。我说我在等车。除了朋友再没别人了,半个月前,哈市放弃了我。我不知道放弃这个词恰不恰当,因现实因素,我可以理解,这么多年我也确实未回报过什么。也可能有时候想当然,觉得理该如此。但是任何一位投资人在看不到收益和向好的情况下,都有随时撤资的资格。
于是,我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我记得萧红写过一本《弃儿》,我知道萧是没办法了,她一个人在旅馆里,外面洪水漫肆。我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感受,外面下着大雨,老毕穿着军绿色的雨衣出去,疏散聚集起来的雨水。所以小时候我的愿望便是我可以有一个水冲不坏的房子,房子里有我,有爸爸,有妈妈。这是我十岁之前最大的愿望了。
我坐在出租车里,带上耳机和好友语音通话。对自己的语句毫无意识,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我听着她进电梯,出电梯,取快递,和人说话,到了吃饭的时候,我说你把我放在一边,有个声儿就行。外面的雨下得很大,路上几乎没什么车和人,与往日的忙碌和稠密确实不同。
她说她气愤。虽然我不知道她气什么,但是我知道别人已经尽力了。也不必强求。如果说有亏欠,那应该是我有所亏欠。其实我很安心,我再也不用害怕和撕扯。不用害怕被威胁,不用在自尊和现实之间自我拉扯。一无所有的时候反而更轻松。也是时候了。如果一段关系让人疲累,那终结和崩盘是早晚的事。没有它选。
不会哭的小孩确实难有糖吃,也不会惹人疼。但是他人能带来和给予的都是虚妄,这里的他人可是任何人。糖可以自己去制作,至于心疼不过是自大和无力。心疼并不能解决现实里的问题,还会让当事人陷入一种不必要的自怜。不过只是有一点,别怀疑自己,也别把别人博弈的筹码当成伤害和否定自己的利剑。不过如今这柄剑似乎拔出来,不拔出来,抑或和血肉连结长成。都不重要。
我到住处门口的时候,风已经很大。我无法站定,全身被打湿。地上有碎玻璃,差点绊在铁链上。好在离入口不是很远了。简单的整理之后,我开始喝粥,恭喜你啊,小杜,又闯过了一关。朋友发来问候,她看着我动态的记录。我说是。她说以后这样的天气不要出门了。我说我有不得不的理由。
有时候将挺不住,便发布一些奇怪的语句,我称之为碎碎念。即无逻辑无意识的本能驱动性记录。我不知道和谁说这件事。语音助手似乎也没有智能到如此这般。于是我打开录音功能,和手机说。起初情绪起伏很大,类似于‘没人要我了……’这样的语句,也有赌咒发誓,还有一些凌乱拼凑的记忆,直到身体出现问题。我实在将坐不住,便躺下,困意很快袭来,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开始录音,有不真实感。
我深知根本原因是什么。
线路依然停滞,我开始储存面包,水,罐装粥这样的食物。从始至终我没有收到任何一条来自哈市的消息和短信。咽炎反复连着耳朵一起。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乙方,扮演孩子的角色。我只是保持着对这份‘工作’的尊重。好像总是要拿出点什么,交换点什么。小时候是听话懂事,大一些便是少操心不操心,进入社会之后我便无法满足甲方的需求了。本质上来说就是产品上市,与经销商和零售商有关,但是和原产地没什么大的联系了。也可能这份合约是可见同时也是不可见的,不过我方被保护的期限早已因年久失效。(理应如此)
于是产生空白,即无意识的存活状态。我拿着毛笔,不知道描摹到了哪。动态里的碎碎念完全不顾及,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扫码的时候忘了付款。电梯忘了按楼层,在一楼停了两三分钟,直到狐疑电梯是否又出了故障。才发现我根本没有按下楼层键。吃东西是往嘴里送的,但是好像都没什么味道,倒不是我失去了味觉,而是大脑皮层无信号。
嗯,我知道我被逼到了绝路,再往下一步都是深渊万丈。
我只是想我得超越它,或者先接受它。我记得我五岁那年,穿着小花的吊带裙在院子里,我说‘妈,你抱我一下。’老毕一把推开了我。
‘要不是你,我早离开这个家了’。
他们吵架的时候,老毕常常指着我咬着牙说。我其实也很困惑,因为我出生之前,并未有人问过我的意愿和想法。
‘我不要第二,只要第一。’
暑假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去玩了,我还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和做算术题。
‘你不能替好人死了吗?’
什么是好人?
‘你能懂点事吗?’
我是真的很想要那个棒棒糖。
‘照这样下去,我四十不到就累死了,都是因为……。’
啊,原来我是负担。
‘人家都玩到一块去,你怎么就不能?’
我不喜欢吃麻辣烫,也不喜欢画睫毛,更不喜欢陌生男孩子的车。我只喜欢人教版康康和兔兔的对话,以及书店里刚到的作文选。它们都能和我说话。
‘我们家孩子懂事,从来不要什么东西。哎,杜,明天给你买个新手机吧。’
有一种结果叫不必开口。
‘你想怎么治?’
我也不太清楚,其实可能听医生的更好些。但是那是个庸医。我没学过医学,所以我不清楚。
‘你没考上太好了,这样我就不用供你了。’吃着最喜爱的饺子笑着说。老毕因为气愤贸然离家出走。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这个时候更需要安慰的人,不是我吗?
‘你什么都不是,你看看别人都比你过得好。’
哦,这个我知道。但是我为他们感到高兴。我也知道他们是不容易的。可能我做的还不够吧,这个我也是知道的。
‘我可供不起你。’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你以为你去了大城市,就怎么样了,我告诉你,你到死都是我女儿。’
哦,法律上来说是的。不过,到死这个谁能说的准。还有城市是城市,我是我。
以上单引号里的每一句,都别和你的孩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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