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阿城的文字,时间久一点才能品出来味来,就会想象这个人到底会是个怎样的人?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他的文字手艺活,学不来。他的经历,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照猫画虎。他的不凑热闹,是心里透出来的冷。阿城自已也说,他习惯了没有尊严的生活。
试想一下,在没有尊严的情况下,人,该怎么活?
在《人生的定见》和《人生的绝境》中,我借用阿城写出来的经历诠释定见和绝境对人施加的影响。那是人经了事后才琢磨出来的酸甜苦辣咸,他人的口味,未必合自己。自己试味,尝到的可能是咸辣苦甜酸。众口难调这个难题,说到底还是人喜好的味道不同,所以有智者曾教诲,说些不三不四、不咸不淡的话,大概是最接近大众口味的水准。换成更接近生活的常识的话,就是一个好厨子最紧要的手艺,是放盐。
阿城作为一个走南闯北的文字手艺人,识盐的轻重。美食节目中,任凭放盐、撒盐的手法、姿势花样百出,可是,盐就是盐,放下去就是咸味,不会成为别的。谈到“人生的可能”这样的话题,有点像放盐。
按照我现在的认知,在说起人生的可能时,可能会想想“人生的不可能”是什么?或者是人生不应该是什么?“可能”这两个字拓展了想象力,容易让人陷入无边无际的汪洋中,反而手足无措。人容易贪心,例如常常想长生不老,百病不侵。在可能性的问题上,总愿意给自己多一点,再多一点。在多多益善面前,总嫌少。知足常乐四个字,是说给拥有较少可能性的人听的。
阿城的文字中,有说人生的可能,但更多的,说的是人生的不可能------不可能成为某种人;不可能获得的经历;不可能多想的生活。譬如少年时的阿城就老师念名字的事问老师:“您就念我们几个人,就说这几个念到名字的回家就完了,为什么要念那么多名字呢?”老师的回答是:“念到的,是有尊严的”。在这件事上,我们知道,一个人的名字是有可能不被念出来的,尽管他有名有姓。念名字这个事上的不可能为后来的阿城提供了可能。阿城在他的文字中写出来的绝境意味,就是在说不可能的人生。在那绝境中,人为划定的线框定了一个人的可能-----除此之外,再无可能。
阿城小说集《遍地风流》中,有些故事描述的也是这些不可能,一个人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今天知明天事,每天都是一个模样。这是阿城文字中残酷的地方。人生中的不可能演变成为一种氛围,一个循环,一种习惯。阿城让我们看到的就是,就是在人生的不可能中,人是什么样子?换句话说,在人生的绝境中,人能拥有的可能性其实是非常少的。至少,哪些是不可能,是清清楚楚。
人年轻时总会幻想人生将来的种种可能,人生一旦展开,可能性就一项一项被删除掉,在人生的可能这个问题上,那些被划掉的可能,用另一个角度来看,就是不可能罗列出来的清单。套用流行的说法,年轻时面对人生可以用加法,在江湖行走日久,用减法的地方就多了起来。当种种不可能多起来时,才是一个人最难的时候。任是英雄好汉,都是皮毛骨肉血的底子。
年轻时不想活成某个人或是某个样子,那是可能性远远大于不可能性的时候。在人生的可能的背后,也是人生的不可能大施拳脚的地界。在承认不可能也存在的事实上,我们总是尴尬的一笑。
在谈及种种人生的可能时,我们用激情和热血、梦想和幻想来抵御种种不可能。但人生的不可能不会因此知难而退,相反,它冷静地等待着每一个人,以至于当一个人认识到自己拥有的可能慢慢变成一个又一个不可能时,人才会知道自己可能是谁,不可能是谁。就像阿城说的,日常生活离不开常识与通识,对于过日子这件事来讲,常识是最可能被淡忘的工具。
人生有A面,也就有B面。不能因一面光鲜亮丽,就视另一面不存在。想象人生的可能时,也要想想人生的种种不可能。当我们学会与不可能平心静气的面对面时,即便身处绝境,我们也有自己的定见。就像一餐饭,我们不会忘了放盐,我们在乎的是放盐的份量,而不是放盐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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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阅读都会迈向辽阔!《短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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