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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夜话·鬼怕律令(八)

秦吏夜话·鬼怕律令(八)

作者: 始安公士或 | 来源:发表于2023-03-07 09:18 被阅读0次

    秦吏夜话·始 - 简书

    秦吏夜话·鬼怕律令(一) - 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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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暗戳戳跟奸细眉来眼去的巫者不在少数。这些人看到对岸的楚军收兵,整天害怕被官府查处,比黄耳朵见了老於菟还胆战心惊。原以为两位郡吏肯定要下令大索全城,把角角落落都翻个底朝天。可是他们等了两天,官府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巫师蛮强倒是发了话,召集各乡的巫师、巫妪聚一聚。

    他的宅院是全城最气派的,连县廷都显得寒酸小气。他在城内外共有二十“宅”之地,名义上有九顷田,实则暗中侵吞了不知多少小巫者家的授田。因为他有公乘爵,第一任巫黔郡尉授予的,为了让更多楚人主动“归义”。这座城里有头有脸的故楚民,十有八九都是蛮强帮招降的。

    诸君也晓得咱大秦的规矩,“民爵公大夫以上,(县)令、(县)丞与抗礼”,哪怕不是老秦人出身,有爵的跟没爵的就是不一样,高爵就是压低爵一头。我师父那时候才是个官大夫爵,低他两级,要不是有官职在身,按律还得处处礼让他。

    蛮强这次召集聚会,是受县令的委托。县令想快点安定人心,最好的法子当然是让大巫师去安抚小巫师、小巫妪。

    在聚会上,蛮强告诉众巫者,县廷不会因为那些勾结敌军的哈醒猜忌大家,也希望大家不要再跟竹媪打捶了。

    “县令说了,不管是故楚民,还是夜郎人,上了大秦籍册的就是大秦子民,和和气气地一起发财不好吗?县丞李二郎也说了,哪个敢扯横筋(耍横),他就亲自缉拿亲自审问。”

    “尤其是那个李二郎,深得郡府信任,连恶鬼猛虎都怕他。你们好好按老夫说的准备禳灾大典,千万莫给他抓到把柄。哪个坏了老夫的大典,老夫一定除去他的巫籍,让他全家世代为奴。”

    在蛮强严厉的告诫下,众巫者总算暂时安分了。纵然还是对夜郎大巫妪心存忌惮,起码在路上偶遇竹婆婆,又像往年一样恭恭敬敬的行礼。

    县令长舒一口气。县廷一直忙着给蛊乱善后,公务千头万绪,执法丞和卒史又催得紧,他不想让任何人再节外生枝。

    毕竟,全县五千多户家庭,死了九百多口人。有的邑里全部死绝了,比如老於菟住的狸儿里,只剩他一个等待处决的活口了。

    城内棺材铺的货不够,要招募佣工进山伐木。堪舆师们替有爵位的大户选墓址,为争一块风水宝地,没少起纠纷。各乡的巫师和巫妪乐开了花,因为大户小家都要请他们安抚亡魂,钱米酒肉都不敢少给。

    相比之下,县廷要操心的事多如牛毛,花钱如流水。县吏们除了连轴转,也就能在吏曹的功劳薄上添几笔“劳”,离“功”还差得远。

    户曹令史要注销一个个户籍。官府回收绝户的田宅,再由田啬夫重新授予需要分家立户的黔首。不少家庭的大人都死了,留下的儿女尚未到傅籍成年之时,如何安顿他们,乡啬夫与各个里典、伍长以及该家族的族长商量。

    仓啬夫说万余郡兵进驻,粮仓的米还要拿一部分赈济孤寡,快不够吃了。黔首劫后余生,富户也挤不出余粮,得向邻县和郡治求助。县狱关押的数十名通敌犯,执法丞要移交巫黔郡狱,以便太守、郡执法、郡监御史会审。

    各方面都要花钱,可县少内来报,府库中可支出的金钱与布帛日益紧张,还得发文请求郡府拨付。转输财物所需的人力,还得从士卒和民夫里抽调。我师父提议,征发民夫要选那些家里没死人也没病号的。疾病与丧事往往会散尽一个家的余财,使之陷入居赀赎债的困境。民力平时常被滥用,这时候总不能滥上加滥吧?

    平定四海听着豪气干云,可治理一方乡土就是这样琐碎。啥子事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搞定的。饶是秦政峻急,律令要求官吏不积压政务,该忙不过来的照样忙不过来。

    于是两位郡吏与县令一合计,决定将禳灾大典推迟。大巫师蛮强说下一个大吉之日是次月丙寅日,还有三十多天。

    接下来的日子,有人战战兢兢,有人满心欢喜,至少面上波澜不兴。

    全县逐步恢复生产,活人与亡者都安顿妥当。单凭区区三万人的小县,哪养得起万余郡兵?于是执法丞与卒史先让七千人马撤回郡治,说是等禳灾大典一结束,剩下的三千精兵也要离开了。

    全县吏民历经鬼、虎、蛊三乱,无不对禳灾大典翘首以待。他们在紧张筹备大典时,发现集市上的红枣、猪肝、羊肝、韭菜和黄芪、当归等药材迅速涨价。

    这些补血补气之物供不应求,只因县廷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所有的巫者以血书抄一段祭文。据说是禳灾大典要用,不然神灵会觉得凡人是在坟头撒花椒——麻鬼(骗鬼)。

    全县七百多名旧楚巫者起初觉得奇怪。但大巫师蛮强收到了县令赠予的虎皮、虎骨之后,带头支持此事,哪个也不敢多议论。

    可是蛮强起草的祭文有一百余字,用笔画多的秦篆书写很费血。刚开始,多数人用秦隶书来凑合,若是遇到楚国字更简便时,这些神戳戳的干脆不写秦国字。有的写了两行就嫌取自己的血太痛,改拿鸡血、猪血、羊血、狗血凑数。

    按照惯例,县廷小吏们都不会计较。可这回不同,卒史横挑鼻子竖挑眼,但凡夹了楚国字的,就打回去刮了简牍重写。有些憨批用禽兽之血糊弄事,被直接除名,还要以对神不敬之罪论处。

    总之,血书“不中程”的巫者,有犯令记录的巫者,一律不得参与禳灾大典。有些巫者不服气,只要我师父一出马,哪个都不敢吱声,大巫师蛮强来说情都没得用。这么搞下来,将近一半巫者遭到淘汰。

    所有的祭文血书都被官府保管,对外宣称是封藏起来,到大典那天再拿出来祭祀。可那些旧楚巫者一个都不晓得,这些竹简其实被秘密送进县狱,交到我师父手中。

    我师父待在原先关押竹婆婆的独立牢房,也就是暂时囚禁老於菟的地方。狱曹史、牢监、牢人还是那个怂逼样,不敢靠近号称能“驱虎袭人”的老於菟,仍用小黄犬黄耳朵来送饭,直到我师父以审问要犯的名义进来。

    眼下,牢房里头堆满了血书祭文,竹简垒得一人高。我师父随手拿起其中一卷,让小黄犬“黄耳朵”闻了闻,问:“味道一样么?”

    黄耳朵“汪汪”叫了两声,老於菟也摇摇头。他俩的鼻子都很灵,在帮我师父比对哪个巫者的血味跟写匿名信诬告竹婆婆那人一样。老於菟闻得很仔细。

    “这血里头有丹砂,没雄黄。”

    “这个有雄黄,没丹砂。”

    “此人平时经常服用车前草熬的药汁。”

    “嗯,丹砂和雄黄都有,可是味道太淡,不是他。”

    忽然,黄耳朵扒开一推竹简,从中叼起一卷,放到我师父手边,汪了三声。我师父揉了接它的脑壳子,拿起竹简一看,这份血书用的竟是秦篆字,落款是一个不见于户曹籍册的化名,就将其递给老於菟。

    老於菟一嗅,眉头大皱。“怪哉!气味很像,但多了白矾、曾青、慈石的成分,刚服用不久,剂量不少。”

    我师父说:“我曾经听一个东海方士说,有一种什么鬼神仙养生秘方,将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等燥烈之物研磨成粉,依照数术配伍,再用药酒服下……搞不好,此人就是在试用这个方子。”

    “真是这样的话,只要去查哪个最近去市亭买过这些东西,就能搞清楚此人身份了噻。”

    “也许不用那么麻烦。”我师父意味深长地说,“时候一到,他自然无所遁形喽。”

    老於菟说:“小李公,有句话,臣不晓得当讲不当讲噻。”

    “你想参加禳灾大典是吧?”

    “你啷个晓得?”

    “我啷个会记不得你耳朵伸得长咧!”

    俩人正要商量,令史丙跑过来说:“县丞,竹媪带了一篮子好吃的,又来求你同意探监……”

    “不见不见,老朽不想见阿竹。”老於菟急眼了,一不小心又垂眼变吊睛。

    令史丙数落道:“唉,於菟公你也是的,做啥子不好,非要驱虎杀人!虽说杀的也不是啥子好东西,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啊!不值啊!以后再也吃不到你做的饭菜了。想想就不巴适……”

    “老朽也没得法子啊!只要阿竹不死,要我做啥子都得。”老於菟面无表情地说,“老朽有罪,甘愿伏法。这里给阿竹留下的记忆不好,千万莫让她来。”

    我师父让令史丙回去通报,就说目前还不能探监,改日登门拜访。他等令史丙离开后,问老於菟:“长者,你会不会太狠心了?一点人情味都没得。”

    老於菟呵呵呵笑道:“老子又不是人,要啥子人情味哦。”他又瞬间满脸愁容。

    “可惜,只能看着阿竹长大,不能守卫她到最后了喽。”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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