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的小说《荷花淀》自发表以来,一度引起各种争议。就如茹志鹃的《白合花》一样,众说纷纭,直到现在,仍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是,不管从那个角度去读,它们都是小说无疑。
但好事者又把它们细分为什么抒情小说散文诗小说,甚至还有人说它不是小说,乃是散文。其实,那都是戴着有色眼镜去挑剔。读小说,就是读小说,只要有完整的故事情节,鲜明的人物形象,一定的环境下发生,那就是小说。
纵然以此三要素写出来的小说有优有劣,这好比人有丑有美,但不失为人这一基本特征。之所以会出现争议,乃是没有搞清一个最基本的原则,那就是对于任何一部小说来说,最真的情,才是最美的文。
按照孙犁自己所谈在写这篇的感受时所言,当时,他是在延安的窑洞里一盏油灯下,用自制的墨水和草纸写成这篇小说。他离开家乡、父母和妻子已经八年。他很想念他们,也很想念冀中。打败日本帝国主义的信心是坚定的,但很难预料哪年哪月,才能重返故乡。
怀着如此思乡之情的人,我们可以想见作者渴盼与自己亲人团圆那种夜夜煎熬的心情。而冀中白洋淀,又是芦花飘飞苇叶葱葱的美丽的地方,在那里,这种美丽正遭受敌人的蹂躏,而广大的冀中人民,包括自己的亲人,也纷纷拿起枪,奋不顾身保卫这片美丽的地方。与身处千里之外窑洞中的作者一样同频共振,同呼吸共命运,虽有物理空间的隔离,但那种亲情那种国仇家恨却是一脉相承的。
在此背景下,激发了作者创作的冲动,才写成了这篇传世之作。小说中着力写的一对夫妻并没有真实的姓名。男主为水生,女主为水生嫂。包括那七八个青年男女,也仅是以女人男人称呼。作者为什么如此设定?
我想,他们(她们)是英勇善良冀中人民的高度浓缩,正如作者所言,《荷花淀》所写的,就是这一时代,他的家乡,家家户户的平常故事。它不是传奇故事,是按照生活的顺序写下来的,事先并没有什么情节安排。这种平常,就是全民抗战全民皆兵。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男女拿起枪,保卫家乡。家乡的美丽,容不得侵略者肆意疯狂。
因此,同样是以战争为背景取材,这篇小说没有如通常此类的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炮火连天的画面开始,而是以一种恬淡祥和的美徐徐展开。《荷花淀》的开篇简直是神来之笔。
月亮升起来了,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湿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的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
只有对家乡的如此深情,如此刻骨铭心的记忆,才能写出这段文字。作者选取的描写对象本身具有自然美感,这种自然美感即是最真的情的自然流露,丝毫不矫揉造作。如山泉清亮甘甜的溪水,潺潺流淌。
开笔描写的对象是月亮、女人、身下的苇席、远处的荷花淀,而把这些对象进行特殊组合又进一步升华和丰富了动态的美:月亮底下,女人编席,远处一片飘着荷花荷叶香的白洋淀。
语言干净简洁利落,修辞装饰也更增加和扩充了这种无限的美感:凉爽得很、干净得很、湿润润的、柔滑修长、“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
再加上中间两个自然段几个设问引发的对白洋淀广阔浩渺、物产丰美的联想,这所有的文字中,根本没有一丁点战争的味道。而这种画面,又恰恰是在战争中的背景下的画面,这种美与残酷的战争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更能激发人们为保卫这种美捍卫这种美的豪情壮志,因此,为整部小说奠定了基调,那么随后的情节也就自然而然得以展开,最终普通的女人们经历了战争的考验,也义无反顾投身保卫美丽的家乡滚滚洪流之中。小说结尾简洁写道:
这一年的秋季,她们学会了射击。冬天,打冰夹鱼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登在流星一样的冰船上,来回警戒,敌人围剿那百顷大苇塘的时候,她们配合子弟兵作战,出入在那芦苇的海中。
这是作者情感的升华,是对于家乡亲人们投身抗战所唱出的最美的赞歌。他把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提升到一个既普通又升华的高度,使得主题变成了一座历史的丰碑:保大家就是卫小家。舍小家才能保大家。
这篇小说正面描写战斗场面着墨不多,仅仅寥寥数笔一带而过,但对于环境的描写却肆意泼墨。突出一种残酷战争条件下的美。恰恰应了那句格言:一切景语皆情语。最真的情,才是最美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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