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总是能看到病人,就像孩子总是能看到孩子。健康是宏愿,是阳光大道,是人间本分。病,却是捣蛋鬼,还分大鬼小鬼,时不时出来折磨人,甚至吓唬人,甚至和人捉迷藏,藏起来把人扔掉不管。
他病了,他不知道。他说了很多话,小时候是快乐的话,长大了是辩解的话,再长大,是摇晃的话,他的病,就在于他看不到自己的病,也不想去看,渐渐就自我按摩,看不到了。所以,他越病越深。他好像缺了一块,可是究竟缺了哪一块,总是不明就里。也许要走到头,在那终结完满之地,才能最终浮现那缺掉的,属于或不属于他的,某一块。生命的缺乏,比之身体的缺失,更使人困苦,因为这病,就是你的命,要活命,似乎就无法不带着它。他现在已经很大了,人世的如常与风光都从他身边滑过去了,没有房厦,没有生计,没有妻子,甚至没有一身衣服,没有一句话。社区和街道都渐渐离他很远了。他只有一个行李箱,随身携带,装着全部,亦或虚无。他与这唯一的行李相依为命,彼此成全。它就是他,他就是它。他一个人抵御着一切,又放弃着一切,他会发疯吗?尘世的病,都有药方,或好或坏。他一厢情愿,把自己扔到尘世之外了,这样的病,是无解的命题,成为宿命。用着命里宿病的眼神看过去,这个世界就病了。过去不对,现在不对,未来也不对。是病,都会发展,再恶一点,就真的疯了吧?所有流进去的常识、知识,低的,高的,都给他填充了不安不分,而不是心安理得。他越来越晃了,以至这晃动的幽灵,就快要从脑袋里窜出来,直接撕扯他的身体了。他并没有力量,无论对付尘世,还是幽灵。对外面偶有的意兴,他明明感到了,可他不会伸出手,什么都不会伸出来,哪怕一个眼神。他无休无止的解释,滔滔不绝,越多,越像一支在黑暗中被幽光晃动的芦苇——风干了的芦苇,带着缓慢而无感的散落状。
他是困顿的,不完整的,缺乏的。他假装戴着“一式丰富一隅自觉”的帽子活下去,他意想着所有荣光与质疑,他走来走去,到处乱跑。所有的离开都让他放心,慌乱地放心;所有的角落都令他舒展,蜷缩地舒展。他习惯了这种姿势,却误以为接受了。他这样走遍所有的路,只是找不到,自己缺掉的那一块。
他是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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