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以后——长篇连载
33.三线往事（3）
”三半居士，你倒是挺信命的！”
我的话音刚落，罗询官就这么抑揄了我一句。
”只有无能的人，才会把一生的平淡无奇归结为命运使然。”朱询毫不客气的又补上一句。
”您说得对，我就是那种一生平淡无奇，毫无建树的人嘛，白白上人间溜达一圈，咋去又咋回来了，太没劲了，想想自己都臊得慌！”
我在人间的囧事，尬事难事经历的太多了，轻飘飘的嘲讽和讥笑刺激不了，多大的打击也干不倒，那两位缺少善意的点评我根本不在乎，还顺他的杆往上爬，一下子倒把他俩干没电了。这也是怼人的绝招，以退为进，大获全胜。
”按理说信命是懒人的观念，认命也是努力过拚博过没获得成功者的自我解脱。”丁主询挺老诚的说。
”人这一生大多数的目标就是图个平安好日子，讲究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种追求基本上通过勤劳肯干，别偷懒，别招灾惹祸就能达到，可即便如此被天灾人祸击倒的人不用命去解释，又能用什么解释呢？当年一样抱着舍身救国之念去抗日的人，由于站错了队而最终人生结局之大不一样，又用什么去解释呢？如叶企孙，潘光旦，陈寅恪那类人群无二的学问大家老来落个晚景凄凉又该做何结释？命，命嘛，只能用命解释。三半居士，我和你是一个绺子的，也认命。”说这话的是旁听席上的一位，看上去那一脸的蒼桑，也必定是在人间奋力扑腾一辈子，最后一无所获回到冥世的主。
” 如果讲实在话，我其实也是这么认为啊。人世中俺姐妹四人，大姐老实厚道，最爱面子，从不占别人便宜，特别在乎他人的评价，可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下却嫁了一个没脸没皮，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主。二姐品学兼优，心高气傲，一定要找个有学问，有素质，有地位的人，经过千挑万选倒也遂了愿，嫁一个大十来岁的大学教授，那是货真价实的社会精英，可没风光几年，就成了反动学术权威，从专家楼到牛棚，最后到农村接受几年贫下中农再教育，学好回城以后己是背驮脑痴一个了。三姐漂亮开朗，心地也好，誓言非英俊不嫁，非人杰不嫁。最终倒也寻么着一位，不但学历高，家庭背景好，人帅气，运道也妙，三十几岁就官至正处，一时不但三姐幸福无比，也成了爹娘的骄傲。谁知没用三年五载的功夫，他就成一个采花大王，任是朋友规劝，领导训诫，爹娘斥责，三姐哭闹，那厮是依然我行我素，大言不惭说是有人给算过掛，他命里该有24个女人，缺一个也不行。那年月离婚对于正经人家女人来说太遥远了，只能是传说中别人家的事。任是在火坑里煎熬，苦海里打滚，从一而终的念头说啥也不会动一下。等我到该嫁的时候，吸收三个姐姐的教训，放弃她们所有择偶标准只留下一项——只要对我真好就成。果其不然，俺嫁了一个工人，老实忠厚，踏实肯干，开了工資一分不差的交给我，任我随意花，哪怕买用不着的，送人或是丢了，从不问上半句。我爱吃的东西，我不吃完他不会动上一筷子。我喜欢的衣服多贵他也陪我去买。我使小性子，唠叨，发脾气，从不和我一般见识。在外头人缘也好，领导也喜欢，奖状贴滿俺家北半墙，惹得三个姐姐好生羡慕。谁知他却在三十六岁的时候就心肌梗死，撇下我和孩子而去，你们说，这不是命是啥！心强命不随，俺是信了。”一个女性旁听者也现身说法的来了一通。
”好了，好了！议论到此为止，钱希雨，接着说你自己。”头说道。
说啥呢，两年当中，我们用近乎原始的施工手段完成了近500米的隧道施工任务，没有死一个人，这简直也得用命来解释了。而其他零死亡的工地，全线七八万施工大军，是再也没有一个。
隧道穿行的那座山在南出口外有一座独立山体，天然有一个城门洞似的大窟窿，当地人们便把那绵延几十里的山脉统统叫做窟窿山。这这山奇怪的很，表面岩石坚硬得狠，但打到里边几十米以后，就软得很，还滴滴嗒嗒渗水，风枪一顶上去，噌的一下子干进去挺深，往外拔却老费劲了。放炮时装药少了什么也崩不下来，装药多了，崩塌的岩石量往往超过预计量的好多倍，结果设计11.8米的隧道高度，严重时垮塌到20多米高。正常时上层2.5米高的防护排架只要一层即可，而最严重情况需要搭三四层排架。尤其是爆破的力度难以按正常规律把握，往往会把排架崩塌压塌，那一阵子可以说我每天心都提在嗓子眼，生怕一招不慎发生伤亡事故。
凭良心说，虽然我是混编的工班长，部队的排长也非常尊重我，但毕竟人家是专业队伍，施工经验丰富，我基本上把施工管理权都让给那个王排，据说他曾参加过抗美援越，资格很老，敢骂连长，顶撞营长，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不稀罕往上挠，若使劲挠的话，早弄个连长营长当了。但他非常爱兵，他那排50来名战士也非常爱他。而他对我们民兵更是非常好，艰难危险的工种都不让我们干，拿我当个小弟，午饭常常把他们的馒头炒菜给我一份。我也简直当他做大哥哥，尊敬他，从心里也服他，拿他当自己的榜样。每班都是他拿出施工方案，然后让我在班前会上宣布。我知道他这是在尊重我，维护我工班长的面子和权威。老实说，他是我踏入社会以后的遇到第一个良师益友，对我一生的处事风格的形成有着重要影响，尽管那仅仅是一年多的时间。
在垮塌最严重那段时间，我们民兵除了有两个班在洞内装矿车和用人力往外推装滿石渣的矿车以外（这是洞內安全系数最高的活了）大多被安排在洞外干活。王排也一再叮嘱我把洞外施工管理好就行，由他负责洞内打眼放炮，搭排架，除险，供电等一系列高危工种。
但是每天把洞外工作安排停当以后，我总忍不住去洞内，用土话说想去帮王排着个眼睛。
一天白班，听说里边又垮塌挺严重，我放心不下，又钻进洞里，那时己打进纵深300多米处，爆破后的浓烟消散得极慢，两边洞壁上的灯泡还没有瑩火虫亮，我爬上二层，三层排架，听着正在作业的解放军战士们各种工具的响声，和人们低沉的交流声在隧道里构成一种沉闷的气氛。我知道王排肯定是在掘进的工作面上，那里最关键不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摸到王排身边，操起一根钢橇棍，想和他一起清理爆破后的浮石，立马被他挡住说:
”希雨，咱说好了的。去上你负责的地方去！”
我爭辩说外边都安排好了，一切都正常运行呢。
”那也不行，你年纪小，经验也不多，不能待在这里。听话，别给我添乱，好吗，兄弟！”
没办法，在整个工班百十号人当中，都是别人在我面前唯唯喏喏，我却在此人面前服服帖帖。
我只好离开那里，悄悄的摸向抢修排架的工做点。
这里的景象真让我没法描绘，被崩塌的坑木七倒八歪的躺在那里，诉说着爆炸的威力。乱石遍地，令你每迈一步都得小心冀冀得和跳芭蕾一般，弥漫不散的黄色烟雾夾着嗆人的火药味，真使人如同身在英雄王成所战斗的851阵地。我躬着身子，两臂左摆石摆，眼睛奋力往大睜开，耳朵象警惕中的兔子那样竖立着，搜寻任是微小的安全隐患，忽然听到前边有锯木的声音，便凑了过去，原来是一个战士在锯一棵园木，那是做排架立柱用的。
他自己用名为二人夺的长锯吃力的锯着，我应当去帮把手，二人夺吗，两个人锯才正合适。
我在乱石碎木当中左躲右闪，一脚蹬在棚架的一根侧横木上，再跨一步就到他面前，谁知那横木一头钉了八字钉，一头没钉，我本身一百多斤再加上蹬力，横木一下垂了下去，我全身往下一坠，心里立马想:完了，完了！我命休矣！你想想，碎石乱木和乱木上张牙舞爪的八钉，碰哪上也得非死即伤不可啊。干啥呀，我还连媳妇汗毛都没摸着过呢，就这样玩完了咋地啊！
要不咋说我信命呢，等我闭着眼睛只等着大难临头的当口，觉得胯裆好象受到突其而来的一震，腚中间那位置莫非挨了一锤子？那出口登时好象要裂开一样剧痛无比。
待睜眼一瞧，娘啊！我正好骑在放炮崩塌的棚架一根斜横着有40公分粗的园木上，横木上三根呲牙咧嘴的八钉离我不到十厘米，也就是差一扎的距离，这三根绝不会讲情面的八钉，就保会把我腚眼和男人最宝贵的一小嘟噜给扎个稀巴烂！立时，冷汗刷家伙就下来了。
我可能哎哟一声，但没喊，怕的是惊到那位战士。
但他发现了，由于他对场地熟，很麻利的下到我身边，连拖带拽的把我弄出洞外。心想我这命虽然不太好，可也真够大的了！人世才活二十年，和平年代死里逃生，阎王鼻子小达溜摸三回了，频率够可以了！
”钱希雨，你这些险事，放在一般人身上，是够惊悚的，可放在当年抗日战场上，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罗询不以为然的说。
真令人纳闷，魂儿当中人情练达，胸怀宽广者那么多，怎么就选这么一个鸡蛋里挑骨，鲜花里找刺的人当质询官！
”我说罗询，如果活在抗日时期，咱虽然当不成张自忠赵登禹，至少也能当狼牙山五壮士，你信不？”
” 也未必！”这罗询！
”我信！”丁主询说。
”何以见得？”苟询也发疑问了。
”因为中华民族的血性基因存在于每一个儿女的血液里，在国难当头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会那样做。”
”那当年出的一群汉奸又该怎样解释呢？”说这话的是施姓女询委，轻声细语透着一片天真。
”虽然那拨人很恶劣，罪该万死，但在当年四万万人中不过是极少极少的一小撮，他们的存在丝毫无损于民族的伟大和圣洁。”朱询委捋着白须说道。
”好了，三半居士先生，关于三线生活的回忆，你可算变相的，不露声色的把自己抬举的够呛，除了这，难道你没有别的啥可讲吗！”马询也并不哑巴，也发话了！
我挠了挠头发，感觉这里有的人挺公正善良，也有的主真挺难侍候。
”这么着吧，再讲一段那时很离奇的遭遇，顶到现在半个多世纪都过去了，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今儿讲出来，劳各位帮解析一下。”
” 说吧”。
”各位鬼啦魂儿，仙啦神地，朋友们，在座的各住想必都能记得，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一般一个村也未必有一台自行车，谁要拥有一辆，简直比现在拥有一台保时捷或者劳斯莱斯还神气。我们村谁要有一架三五牌掛钟，那都不一般的了不起，给儿子订媳妇时都是一件值得炫耀的物件。所说的三大件，手表，缝纫机，自行车还是七十年代中后期的事呢。
我们工地离承德铁路里程有二百公里，大伙都传说那儿就有三五牌掛钟。我一个月六元钱的津贴足足八个月，除了买点香皂牙膏和旱烟未以外，楞是没错花一分钱，竟然攒下四十块，从别人又借了十块，便搭上两个伙伴，一个比我大一岁，一个大六岁，准备去承德溜达一圈。三五掛钟的价格早己打听好是三十一块钱。
那时锦承铁路早己通车，是张大帅父子留下的功德。我们工地离一个叫老烧锅的剩降所有六十华里，一天一趟从锦州发往承德，夜里二点半到那里，我们探家都得赶那趟车。
那天是个夜黑天，路仅可供牛车马车颠颠嗒嗒的通行，我们三个大男人，由于是熟路，一边走一边聊着天。
走着走着，原本坑坑洼洼，石头绊脚的路不觉不由的感觉路平坦得很，还诧异是什么人在啥时候修得呢！等到也不知是到了哪里，是什么时辰，忽然之间我们仨个人同时一激凌，好象从一种混沌状态中立马清醒过来，眼前哪有什么平坦大道，往前两三步开外，低头仔细一瞧，天哪！一个深不见底的断崖！
我们仨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头皮和脊梁骨一阵阵发麻，若再往前迈两步，必得葬身崖底了！再回头往后一瞅，娘啊，哪有路啊，一片滿山的乱石！这回可傻了，我们三个同时掏出火柴点着亮，四下里辩别着方向，终于看清至少十多里以外老烧锅车站的灯光己依稀可见，再反复比对一下方位，向着路的方向摸去，直走出至少三里远才到该走的路上。而那路还是坑坑洼洼，拌脚巴拉。
实在的讲，咱那时也不懂什么唯物唯心的，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对我们来说都不知他们是哪国的鸟，更遑论他们那唯心唯物的大套学说。可不信神鬼不信大仙是没疑问的。但这趟亲身经历却是真真实实。
各位老少爷么，兄弟姐妹们，你们也一定相信这不是扒瞎扯蛋吧，闲着没事胡编这套，也实在没啥意义不是。
”嗯，是够异怪的！”
”还是他扯！哪会有这等事！”
”世上没法解释的事多了，”
人们七嘴八舌的，除了怀疑我扯蛋的，也有鼻子眼睛的讲这类怪事的，我以为到冥界会有个答案呢，谁知这和人间一样也莫衷一是。
”好了。看你那近乎发傻的呆样，我们暂且不认为你是信嘴胡扯。如果大伙没啥要说的，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怎么进行，请各位到通告栏看通知。”
大概人们早己听烦了我的絮叨，听头儿这么一说，立刻就做鸟兽散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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