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上来的时候，火辣辣地抽在于自远的身上。于自远往下拉了拉戴着的草帽，手上的铁镐积蓄挥着，汗水从他黝黑而又发亮的身子上滚了出来，湿透了写着“化肥厂建厂纪念”的发黄的白背心，打落在翻滚的石头上。
高考完，于自远没有和同学对答案，没有懊恼那个题目做的好坏，第二天，他就上了山，来到他爹现在是他姐夫的采石场，别人问他考的怎么样，他也一概不答。这符合他惯常的性子，只是，这一次，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一次考试，也许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赌注了。
王中林过来喊了一声，“晌午了，大家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啊”。
山上是没有阴凉处的，大家伙三三两两的盘在一起，把家里带过来的口粮拿出来填一下肚子。
“唉，我说大学生啊，你妈现在还给你做窝窝头啊，这个东西现在可不多见了呀，不让你姐夫给你做点好的呀”
村里的人，习惯了看你的口粮判断你家庭的收入。十几个人，也只有于自远拿出来的是发黄的“二大王”。做这种馒头，往往是一半白面，一半玉米面，而李翠芬的精明就体现在那一半的白面上来，总是两碗玉米面才配一碗白面，做出来还是黄澄澄的。
于自远脸上有点耐不住了，扭过身子，额头皱了起来，眉眼低垂，嚼着嘴里的东西越发的感觉不是滋味，嘴角里泛出一点点酸来。
王中林午间是要回家吃饭的，然而没隔一会就听到他摩托车回来的声音，伴随着聂萧山扯着的公鸭嗓，
“自远，自远，通知书来了，通知书来了”。
于自远腾地一下子身子立了起来，站在采石场的半山腰上，远远地望着聂萧山和王中林沿着山路边走边喊，
“自远，等一下跟我回家，这下可好了”。
于自远摘下草帽，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一眼望不到头。在火辣的日头下，山下那个破败而又古老的村庄，显得神秘而有生命力，河边上那些三五成群孩子正在水边嘻戏。于自远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着王聂两个人走到眼前还在喘不过气的样子，心里也由不得喜悦起来，自己想过了前次万次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吗？
“这小伙子不错，以后不用吃二大王了呀，哈哈”
回到家里，李翠芬和于自静迎了出来，聂萧山边走边喊，
“这要是搁以前，那就是中举了，阿姨你可是举人妈了呀”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快进屋里坐。”
……
“这就是通知书，自远，你告诉妈一下，这写的什么吖。”
“政法大学刑事侦查专业”
“阿姨，你看，我这个派出所临时工，以后还要让自远给我当靠山呢”聂萧山没有参加高考，但是已经在派出所当了通讯员，身上总穿着一身公安的制服。
“哎呀呀，说啥呢呀，你们小兄弟啊，都是要互相帮衬，互相帮衬”。说完这话，李翠芬瞟了一眼不做声的王中林。
王中林接过话去：“萧山啊，你这可是给自远送喜报啊，有功有功，赶好喝两杯庆祝一下”
陆陆续续的人不断进来，于自静腆着肚子在灶台里做饭，李翠芬忙着接待招呼，在这个好久没有热闹的老屋里坐了快三桌人，于自远一边和大家打招呼，一边又想起了中午那还没有咽下去的“馒头”。
人群带着喧闹散去，昏暗的小屋又恢复了寂静。
“这个出来真的就是警察了吗”王中林还有点将信将疑。
“那也没有，能不能进的去以后才知道呢”
“额”王中林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意外，
“那你干嘛读这个啊”
为什么读这个专业，于自远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当他爹在采石场雷管事件后，县上的公安在现场办案的风光，一个负责的胖子对着围观的村民说“大家看，这是违法违纪的后果，非法使用爆炸物品危害极大，害人害己啊。”
雷管事件不仅仅让他爹意外身亡，也让于自远见识到那一身制服的威力，他们不仅仅可以拍板给他爹的死亡下一个定论，而且在王中林后面交罚款的时候，还可以再网开一面，告诉你如何合法经营。
那就是传说中的权力，于自远第一次意识到权力的时候就已经被震惊，被臣服，被吸引。
“主要还是比较好找工作吧。妈，李国钊考上师范大学了，他和我一起去学校。”
“师范是不是可以直接当老师啊”于自静插话问道。
“好像是的 ，可是也不知道毕业后又是什么情况”
“那你还不如读师范”于自静嘟囔了一句。
“女人家懂什么，”王中林有点不耐烦
“你这几天收拾收拾，工地上就不用去了，这一个多月你也攒了一点 ，这学费啊，生活费啥的，开销可也不小，你姐马上要生孩子，都是大事，发愁啊。”
“放心，读书的钱 ，我给他攒着呢，”于自远暗淡的眼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本来就是 讨媳妇的钱，现在读了大学，媳妇自己去讨吧”李翠芬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倒像是做了一桩买卖。
王中林看了于自静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渡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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