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

       丙君最近牙疼，一到饭点就犯愁，偏偏逢上大过年，大小聚会免不了。这是不是有点憋屈？但牙疼也并非百弊无一利，因为聚会时可以少喝点酒。
       年前有老友相约找个日子聚聚，经过一番准备，于是定在今天。丙君本以为到处都是酒家饭店，人既然约好了，随便走进一家坐下来还不是笃笃定定的事？谁知在家旁找个消费不高而初五也开业的小饭店真心不易。昨天下午磨磨蹭蹭出去打探，连看几家都关了门，心里便着了慌：这点子事情如果办不好，在朋友圈里可怎么混？由于夜里下了雪，路上湿滑，丙君跌跌撞撞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找到了乡菜园。那喜悦简直了，赶紧跟老板说明天中午留个包间留个包间四个人四个人十一点十一点。
       昨夜睡了个踏实觉，早上赖着不肯起，想着中午有事，九点半钟还是起来了。初五是个财神日，照例要吃点元宵或者饺子的，于是吃了几个元宵，在家晃悠着。十点多点，甲君电话来了，说我已经到了快来。丙君说马上马上，心里却嘀咕干嘛这么着急慌忙的！这边厢赶紧拎一瓶二斤装的口感不错的酒往乡菜园赶。路中间覆雪已被扫尽，两旁白雪皑皑。深一脚浅一脚，三步并作两步，不一会儿就与甲君见了面。
       两年不见，甲君胖了些，以前太瘦了，所以胖些倒好看了不少，但是脸上有了老年斑。随便聊两句，乙君丁君就到了。乙君变化倒是不太大，仍是花白头发剪成板寸，大眼炯炯有神，体格强壮的那种。丁君脸上多了副变色镜，原来的花白头发染成了全黑，皮肤显得白白嫩嫩的，比两年前年轻多了。
       一见乙君手上捧着的酒，丙君心头就乐开了花——剑南春，瓶子是上个世纪老土的瓶子，标签上点点霉斑，一打量，生产日期边上印着蓝字：97. 03. 03。这可是压箱底的酒啊！丙君顿时打消了中午少喝点的念头，还想着这点怎么够啊。乙君说老子搞这点酒容易吗？跟战友好说歹说才弄来四瓶，就剩这一瓶了。刚才还带了葡萄酒，叫丁君给打了，老子吓死了，还好，这瓶没打。 丙君说这就好这就好。甲君丁君说信佛了，不饮酒，素食为主。丙君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不要紧的。
        菜一上，酒就开了。确是好酒，黏稠稠的，稍微泛点黄，香气似乎飘得很缓慢，52度。丁君滴酒不沾，甲君只让倒一点点。乙君点的多是荤菜，甲君似乎不太讲究，丁君却很少动筷子。话匣子早已打开，甲君丁君谈佛，乙君丙君谈酒。四人交叉谈养生。谈着谈着就争辩起来。丙君不相信丁君会真心向佛，因为一直认为他骨子里带着功利心。早些年痴迷太极，想练成动一下就能放倒三五个壮汉的功夫，每年都要到山东去跟师傅修炼一段时间。前年曾经表演了一个招式，其他三君似乎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再早些年还因为捍卫太极的门户与另一位武迷同学闹矛盾而缺席了一场大聚会。这回不谈功夫开始谈佛，你说丙君能信吗？
       丙君说你让我想起了去年三四月份一件事，那时你打电话给我问怎么提高语文成绩的事，说你家儿子每回考试语文成绩都不理想。我问一般都考多少分。你说好的时候一百三四十，一般也就一百二十几。我当时就说去你妈的，一百六十分卷子正常考一百二十几有几个？你让我感觉到贪婪而不是上进。你说你有一天会出家？二十年内，你哪天要真出家了，我从一百米开外给你下跪，然后膝行到你跟前。
       丁君没敢接话。
       乙君丙君继续喝酒。好酒不经喝，大半瓶很快就光了。甲君再不肯添了，乙君丙君两个人平分了剩下的酒。愉快的争论又开始了。甲君和丁君都信佛，谈的东西在丙君听来又不是佛理。甲君说：我父亲得胃癌期间我让他天天吃素念佛，他告诉我耳边常常听到“阿弥陀佛”的声音，身体渐渐就好了起来。后来家乡医生看到，说你身体这么虚弱要加强营养啊。他就开始吃大鱼大肉，这一吃就完了。……乙君说这不行，癌症哪能乱吃东西呢？甲君又说当年我学气功时帮人治病，一个肿瘤病人看到我头上有佛手上托着模模糊糊的一个东西，后来那人就好了。丁君说哎呀你要是一直干这个你还去打什么工啊。丙君立马插嘴说我说的啵我说的啵，丁君满脑子都是功利心。乙君跟着笑。
        甲君又讲了好几个练气功的例子。什么有人开了天眼看到前世与今世的因果啦，什么有人让弟子念两句咒语就能抓烧红的铁块不感到烫啦。丁君总是在附和。丙君趁着酒劲追问甲君是亲眼看到还是道听途说的。甲君好像没有正面回答。丙君说我觉得我比你们更信佛，我认为不管你信什么最终都落实在“真”和“善”两个字上面，不要他妈的一边信佛一边想着练出什么功夫来。甲君和丁君立即说这个嘛，做好事是对信佛的人最基本的要求哎最基础的哎。能看见佛的人都是有慧根的。丙君说你看我有慧根不？甲君说人都有慧根哎。丙君喝了一口酒，红着脸：
        我问你们，“佛在屎尿中”怎么解？
        甲君和丁君都表示没听说过。丙君又说：我再问你们，大小佛寺门头上常常写着一句相当于佛教口号的五个字是什么？两个人都瞠目结舌。度——一——切——苦——厄！丙君一字一顿地说。丁君连忙说这个嘛，佛家一向教人慈悲，不就是说叫人慈悲吗？丙君得意了，说你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不知道这句口号。我刚才说过，儒道释要义最终归结为两个字，这就是“真”和“善”，一个人只要能做到不说假话当然真话也不一定要全说出来，只要能保证做事不带坏心就行了。吃肉、喝酒、做爱，都不影响信佛。别他妈的弄那么多玄虚！
       酒喝完了。乙君和丙君都有了点醉意。丁君去买了单。丁君说今年聚了明年说不准咯。乙君说怎么明年你会出家啊。丁君说我把我妈送走我说不定就会出家。丙君说丁君你真是个孝子。
        大家走出门。乙君和丙君一路乘车回去，丙君送甲君到另一个车站。真是一次愉快的饮酒啊！丙君回家的时候对老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