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陪老姜住院前一天，收拾东西时，脑海里不停迂回去年年尾和今年年初在医院里用到的什物——这次没有了护工，需要自己携带折叠床和简单被枕，心里猛然生出勇士般壮烈的心情。有这样的思绪当然不仅仅想起睡在过道上的护工，而是在医院日日夜夜的漫长和煎熬，让人必须练就钢铁般的意志力，在守护、守候、等待中面对以及度过。
护工玲玲（化名）的儿子放假来深，升大三的他想找份暑期工做。玲问我有什么建议，我第一反应是找麦当劳、肯德基、真功夫之类的餐饮店，因为我高中时期在麦当劳做过几年兼职，知道这些店会给在校学生提供此类的岗位。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整体经济不好，也不知道还招不招。之前兼职时期的同事都早已离开麦当劳，自己创业开类似的餐饮，他们COPY这样的管理模式，摸索出一条餐饮经营之道。所以对于麦当劳暑期工，我已无从所知。
听闻此事，小姜一起想办法，他觉得暑期已过去四分之一，再找为时有些晚了，但想起之前有同学在奶茶店做过兼职，可以去找找。
奶茶店暑期工，必然无果。因为我在医院的过道上看见小伙子小军（化名）在午休。玲告诉我，暑期工没找到，医院忙不过来，于是让小军帮帮忙，也能赚点零花钱……
是夜，看到小军推着折叠床在过道上准备就寝，并不高大的背影依然还是个孩子，令人有些动容。思绪起伏不是因为他做着与父母同样的工作：护工，而是投奔父母来，却没有好的睡眠环境，在人来人往、光线刺眼，并且周围充斥焦虑、不安甚至悲痛的氛围里，要安然入梦。
小军假期在老家睡到上午十二点，而今不到七点就要起来。中午或夜里，我总要偷偷留意他一会儿：全身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医院空调很大），只有半个头伸出在外。尽管重症监护室就在脚下的不远处，但小军睡得很深很沉，终归是个孩子，不管世界发生什么，他的梦里星空依旧，生老病死与他无关。母子俩并排靠墙而睡，我凝视他们，想很多、很远——日出有希望，暮晚有温暖，永远有春天的气息。
小军协助父母照料几个植物人，早晚两次擦身、多次翻身、一日三餐准备食物、管道喂食，听玲说其中一个肺部发烧，还要喂消炎药……尽管和他们母子照顾的病房相对而邻，几步就即，但我很少过去找她，都是她闲时过来和老姜聊天，经常被逗得乐呵呵。我害怕看见植物人，害怕会不由自主悲观（去年年尾、今年年初经常大哭，我以为就此得抑郁症）。我有事都是远远地，隔着墙叫玲出来。
“这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只是不能说话不能动。”玲鄙视我的懦弱。
“他们就像是报废的车辆，放在修车场，却永远修不好了。”玲的老公也是一脸豁达。
相对比他们全家的通透，我自惭形秽。这也是为什么我仰望他们就如仰望一棵参天大树那样觉得神圣而可亲。没有玲的坚定和“残酷”，没有她在老姜刚出重症室两天就连拖带拽爬楼梯，没有她手把手教我如何当护工（洗澡、喂食、康复、穿衣……），我和老姜的生活该多么狼狈不堪！
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影在医院这条一百多米的走廊里日夜来回奔走，生活简朴，笑声穿透云霄。面对一堆病痛的人，却有现世安稳的不慌不忙。
小军读建筑系，玲说让他到医院帮忙，不是为了日后准备当护工，而是身而为人，让他学会如何照顾他人，“这也是生活的一节课”。玲的这句话，让我缄默，又觉有些悲凉。
希望小军的山河硬朗，护工经历以钢铁般的方式嵌入生命，无论将来遇到什么，尖锐的麦芒在他的生活中发出一些声响，张扬，有力量。
早上我去热水间装水，遇见小军正在为植物人打米糊，很细心，很认真。19岁的清白之年，触摸着生死无常，长长的春天，风华天真，与逆光相谈甚欢。
远山辽阔，尘土呢喃，炊烟静默，只为风雨兼程的苍茫林立。所有的过往，并不需要体面的雕琢，尽情做一个土地里打滚的野孩子，即是欢喜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