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再喝一口，秋天的酒

编辑︱锦堂文稿

作者︱花剑

摘要︱生活嘛，就像重庆这遍街的黄葛树，每棵树的丫丫都不一样，但只要滋润就好。——本文转自【锦堂】微信公众号

秋风起来的时候，街对面那家夫妻肥肠馆终于换老板了。

在我的记忆里，那家店开了起码有5年多，我是那里的常客。每次去吃饭两个年轻的小夫妻都满脸笑容，一个说花哥来了，拿只酒碗从大酒缸里把酒给我舀上，另一个手脚麻利地打来一碗煮好的肥肠，或者牛肉。

他家只有两样菜，红烧肥肠和红烧牛肉。肥肠里烧的是小黄豆，牛肉里炖的是白萝卜，全都火候十足，香糯无比，赤红色的油汤上浮着几颗干海椒，洒了芫荽和葱花，干干净净，精精神神，符合小夫妻两人的气质。

这小两口20刚刚出头，浑身上下透着清爽和干净。女孩子负责收钱和出菜，笑容浅浅的，甜甜的，就像她给我倒的酒，而小伙子一双大眼睛透着机灵，不是抹桌子就是扫地，手脚没有空的时候。

他们家的价格很有特色：肥肠或牛肉每碗20元，饭随便添，酒随便添！

饭是蒸的木桶饭，重庆话叫甄子饭，揭开竹编的盖子一股热腾腾的饭香扑面而来，那米饭一粒粒酥松香软，盛饭用的是大木勺子。酒是他们老家川东梁平自酿的高粱酒，用竹提子打来，入口绵软，不喝酒的闻着都香。店里没有盘子碟子，无论盛酒、盛菜、盛饭都用一般大小的酱釉小土碗， 简单，方便。

上班的时候，好多个中午（偶尔还有晚上）我不想叫外卖就下楼去他家店里，冲忙碌的小夫妻两个喊一声，牛肉一碗！然后在街沿找张桌子坐下，他们马上就笑嘻嘻地把酒肉给我端来了。有时候，那个年轻女孩还会问，花哥，今天又在写稿子嗦？你挣钱硬是轻松咯。

小伙子有时会接过话：人家花哥是文化人，在电脑面前动动手指头，钱就来了。哈？花哥！

我无心理会他们的恭维话，只全神贯注对付眼前的酒肉。

小酒碗要是盛满酒，四两差点点，我每次只浅浅地打半碗。我的经验是，尽量视线不要去看一张桌子上其他三个食客，不要受那些边吃饭边耍手机的崽儿的影响，端端正正喝酒，坦坦荡荡吃肉，想象自己是正在景阳冈上，当时林中蝉声呱噪，头上阳光劲道，而碗中美酒深浅正好。

我的习惯是无论手上的稿子有多急，吃饭和睡觉的时候绝对不会去想它。我在小饭馆里小口喝酒，小口吃肉，小口喝汤，而截稿日期（deadline）如那头吊睛白额大虫尚还没来，我且先不管那许多。

公务员中午不能喝酒，只有在这种小馆子里，你才知道做一个小老百姓的安逸。这家馆子店面狭窄，所有的桌子都摆在街边的黄葛树下，因为价格和味道诱人，每到饭时这里食客如云，每个座位都要等。

几口酒下肚，环顾四周，你会发现中午喝酒的食客并不多，请客的不可能到这种小馆子来，所以来这里吃饭的都以饱餐为目的，只有我，偶尔还有几个常在隔壁装饰城揽业务的搬运工人，趁午时有滋有味地喝酒。

刚说了，今年一碗肥肠或牛肉的价格是20元，包饭包酒，而5年前馆子刚开张的时候才10元，就能让人酒足饭饱。当我首次惊喜地发现这个宝地时，还带了两三个朋友过来吃，当时我们敞开吃，每人可以吃三碗肥肠或者牛肉，喝一整碗酒！

酒喝完，连碗里的小黄豆和萝卜都拈来吃完，就可以肉汤泡饭了，若是你喜欢味道清淡，那就米汤吧，浓稠香甜，另有免费的泡菜下饭！有人说红烧的东西太油腻不健康，但是路边烧烤更油腻，不也那么多人喜欢？生活嘛，就像重庆这遍街的黄葛树，每棵树的丫丫都不一样，但只要滋润就好。

就是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夫妻小店，他家浓油赤酱的肥肠和牛肉滋润了我许多枯燥的工作日。工作顺利的时候我还会加菜，再加一碗肥肠或者一碗牛肉，能让自己的工作餐小小的奢侈一把，我很知足了。

然而，这种滋润的日子现在没有了。夫妻肥肠馆转手后，开了一家水果店，老板是一个面无表情，整天用手机看连续剧的中年妇女。而水果，我一点都不喜欢吃。

之前听小两口对我抱怨过，这些年店租涨得太快了，他们虽然已经很勤奋了，但每月90%的收入都用于店租和水电等开销，如今挣钱越来越难了。

连续两个月，全国好多城市都在创卫，重庆也不例外，所有的店铺外都不得摆摊设点，有城管整天守着。这家肥肠馆如果不在街沿上摆桌子，靠两三个平方木的铺面连饭桶都摆不开，哪有让食客就餐的地方？

最后，小两口说回老家打工算了，当一个小老板，太累了。他们存了点钱，准备在老家县城里按揭一套房子，准备生小孩了。他们对我说这话时，全没有往日的笑容，小伙子脸上有看得出的不甘。

于是，再喝不到他们用秋天的高粱酿的酒了，再吃不到那么香的牛肉肥肠了，再吃不到那么香的木桶饭了。他们走的时候把所有东西都处理了，我特意去送了一床婴儿的鸭绒睡袋，还找他们要了两只碗，那种酱釉的小酒碗，现在就摆放在我的书架上。

每次看到酒碗我都会想，能不能让我再喝一口秋天的酒，能不能让那些美好的东西永远停留？

让上天保佑那些从无奢求的心，和所有勤劳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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