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与麂

作者: 徐怀殇 | 来源:发表于2019-02-28 13:30 被阅读11次

    一 序

    “恰一口酒,打暗迷,再恰一口肉,神仙都打摆子!”

    (方言译:喝一口酒,眼睛眯起来想睡觉,再吃一块肉,连神仙做事都糊涂的很!)

    山中的水气触到飞蓬草的叶尖,凝聚成豆大的水滴,摇摇欲坠,两双深棕色,老旧的马靴,不断在污浊的烂泥里搅拌着,不时有飞鸟从草垛飞起,仿佛在哀鸣着所见的一切.

    “前几日,有土头在山脊南面的低矮灌木丛附近圈到了好货!”跟在后方的年轻人,看着眼前这个身着黑褐色翻皮大衣的土头,正小心翼翼地用手扶开遮档在眼前的毛草,背上用黑色麻绳系着的一杆棕黄色汽枪,枪柄处摸不着规律的左右摇摆,像极了被执行绞刑时的松井石根,被勒着生疼后的挣扎。年轻人不解地低声问到“好货?”

    “这可没藏着李自成那九艘船般的家当,是土头在这山头圈猎时,发现了麂子的脚印,麂子可是大货,新鲜的麂子肉再兑上美酒,能让你这笔杆子变成百马树,也能让干枯的禾苗饱满挺立。”行在前方的土头突然顿下了脚步,偏过头,微微牵起嘴角,年轻人发现面前有一张被岁月蚀刻的脸,时间挖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稀疏的眉峰下,有一对半耷拉着的眼睑,眼睑裹住深邃的瞳,厚厚的嘴唇上拖着一个耸立的驼峰鼻,喘出并不均匀的气声,配上粗大的毛孔,整张脸笑起来有点狰狞。

    “这山中大路错开成小路,小路又生小路,崎岖的很,你哪来的能耐分清这东南西北呀?”年轻人躲避开土头的目光,低垂着头,嘴里嘟囔着。

    土头见眼前这个带了不到一天的徒弟,居然怀疑自己师傅本领时,很是不悦,他竭力压制住丹拜画中的那轮红日升到自己脸盘上,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知道这的猎人为啥叫土头吗,就是因为对山头了如指掌,我们用树枝在山头不同的地方围成多个圈,撒点食盐,骨头,黄油,就能通过吸引来的动物判断出狩猎地点,至于方向,那是土头最基本的本领之一,狩猎一般发生在秋末,山里的秋收果树,向南面会挂满果子,而朝北果子就生的少;一块石头,向南面吸收了较多阳光,表面干燥,而其北面相对潮湿,容易附着些许青苔,若是处在陌生的环境里,土头会通过上述判断,朝着一个方向走,并折断路边较大的枝叶,留下标记,记住来回的路。”

    面对土头教科书般流利的回答,年轻人微启着嘴,回想到跟土头来这的原因,不就是被他黄油抓野猪,手电筒逮野兔,汽枪打麻雀的故事所吸引嘛,土头家房檐上挂满了用铁丝串着的风干麻雀,一阵风吹来,麻雀干摇晃的像无声的风铃。

    “手电筒逮野兔!”酒鬼的话一下激起了孩子们的好奇,孩子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见状,酒鬼伸出双手,在空中扑腾两下来示意孩子们安静,孩子们看见一双皮肤皲裂粗糙的手,马上安静了下来,像是谁都不想被这双手生疼的刮在脸上,酒鬼拿起酒瓶又小撮一口,望向山脚盛开的白色油茶花,继续陷入回忆。

    二 麂子肉

    沿着山脊,逆着溪流,朝北走,一个村庄坐落在模糊的点点星火处,不时升起的袅袅炊烟提醒着过往的行人这是一个清醒的村庄,普通又安静,若是时间停滞,不如模仿下奥祖谷村庄那种遍地是假人的行为艺术,镜头朝东拉进,一位胡子花白的老爷爷,穿着黑红的花袄,佝偻着腰,想在一堆柴禾堆里挑选出用来引燃火星的细小木材,一旁奶奶模样的人,一只手屈着肘,怀里正托着一个啼哭闹腾的孩子,另一只手正做着夸张的手势,配上拧巴的表情,想必是在祈求孩子安静下来,而附近有两个体型魁梧的壮年人,其中一位,一手扶着推车,一只脚悬在空中,推车里都是灰白的砖块,而另一位,正蹲在地面,背对镜头,面前的砖块搭砌成了一个正正方方的灶台,一旁黑漆漆的铸铁大锅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另一方村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位歪歪扭扭,拿着酒瓶的男人,正被一群嬉闹的孩童簇拥着,村落的东南角盛开了许多白色的油茶花,随后镜头缓缓推向大山。

    “我七岁时从床边狠狠摔落,磕着头,失了神,俺娘急的把村附近的神婆请来,又是喝神符水,又是舞招魂幡,疯疯癫癫折腾了半晌都没啥效用,还是喝了外村陈叔带来的麂子骨肉炖的汤,休息了好些时日,等淤血散去,才恢复了气力,我还没见过活着的麂子,只记得它的鲜美了”年轻人赶紧抖擞起精神,觉得眼前这个人势必会带他逮到麂子一般。

    “就你这呆头呆脑的样相,不说一只麂子,就算十只麂子出现在你面前,也能被你都吓跑啰”土头不屑地说道,忽然眉头一凑,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将粗糙的双手压在年轻人的肩上,补充到:“麂子生性机敏,胆小,连叶片婆娑的沙沙声都能将其吓跑,所以在我示意你逼近射程之后,给我原地呆住,由于麂子还可以嗅出附近人的生味,所以你切记俯着身子”

    年轻人睁大眼睛,紧张兮兮的环视四周,弓背哈腰,两只手像要保持平衡一样划拉着,感觉麂子就要出现在附近了,不时有飞鸟从头顶飞过,涣散了年轻人的目光,土头看着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禁哂笑道:“麂子一般在夜间和清晨觅食,我带你清晨来的原因是天快黑的时候,土头会在路上埋下不少夹子,若不懂规矩,趁黑捞货,夹住的就是你的腿,你看村里老李,每到寒湿天,腿痛的要命,就是这样糊涂落下的病根。”

    年轻人听着这话,吓得用手赶紧护住自己的腿,说道:“我这辈子还长着,腿可交给你了,别把我扛回去,况且我可没有夜里上山的胆,光碰见那不知名的墓堆就能勾走我的魂”

    “遵命,我的乖乖,一定给你保个全尸”土头说罢,两人互相嬉笑了会,然后继续安静地趟着泥浆朝山脊南面行进。

    两个壮年人迅速的用白砖在老屋门前搭好了1米多高的简易灶台,铸铁的大锅盛着油,大方的放在灶台台面上,下方是灶膛,里面已经架好了生火用的木柴,一层又一层,错开堆叠着,老人蹲在灶前,用火机点燃手中的枯木叶,不慌不忙的送进灶膛引火,不一会,就有熊熊的火焰从灶膛窜出,在灶台的一侧,有个醒目的红色大盆,里面装着洗净的生肉。

    狭窄的山路上,两旁各样的草木,高低错落有致,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泥草的清新,右侧树林内不时传来凄凉的鸣叫,匍匐在仙茅草上的四脚狗皮蛇看着渐渐逼近的两人,“嗖”的一下弹开,土头在路旁驻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快速地在一颗樟树树干上划拉出一个十字,压低嗓音说道:“前方沿着小路左拐就能看见开阔地了,那里地势平坦,有许多隐蔽用的灌木丛,麂子经常在那捡拾地上的嫩草嫩叶,一旁还有哗哗的溪流,麂子也会在附近徘徊,伺机饮水”年轻人生硬地点了点头,两人默契十足的安静了下来,迈开步子,继续向前。

    八角,桂皮,草果,花椒……等数十种香料被一股脑的倒进大锅里炒制,老人卷起袖口,操着一个铁铲在锅里来回地搅动,霎时,香料的芳香随着炊烟笼罩了整个村庄,“滋滋!”生肉下锅啦,和佐料一起在热油里翻滚,飞溅的油雾在空中接触到明火,燃了起来,锅面开始吐着火舌,勾火和颠锅一气呵成,不一会肉块就妥协了,褪去了鲜丽的红色,变成了有食欲的粉色,忽然老人将瓢里的井水泼入锅中,另一只手快速地合上了木制的锅盖,闷煮了起来,一切又重归平静,只有那夹带芳香的水汽从锅盖边缘不断溢出,村口坐着的酒鬼嗅到这味,不自觉地开始吞咽口水。

    顺着小路拐开,前方视野开阔,少有起伏的地面,不少1米多高的灌木丛在这生长开来,由于地处在山脊的南面向阳,这边的植被貌似生长的更旺盛些,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花草点缀在发黑的土壤上,一条细流顺着山脊引到地面,和着泥,积成许多深深浅浅的水洼,溪流旁的石砖布满了青苔,正当年轻人还在观察四周时,一旁的土头已经拨开了枪栓,胸膛托着枪柄,枪头微微朝下,粗糙发黑的手牢牢固住汽枪,视线坚定的锁住前方,年轻人见状,赶紧顺着土头的目光,发现不到10米处,有一丛常绿灌木的叶片怪异的摇摆着,地面散着枯干的树枝和鲜绿的枝叶,土头此刻眉头紧皱,牙齿不时咬着下唇,年轻人见状,感到了处境的艰难,有限的视角和不利的遮挡困住了出击的机会,而超短的距离又限制了位置的移动,增加了被发现的风险,但年轻人知道自己只能屏息僵在原地,就连自己的呼吸声有时也会乱了节拍,得不时用口喘着气。

    机会就在一瞬息,两人没有遮身的掩体,若灌木丛后的麂子探出头,两人就会被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缺少地利,由于是清晨,光线昏暗,不好瞄准,又缺少天时,唯一的出击机会就是麂子刚出现,还没晃过神,土头就准确无误的击中它要害,当然前提是灌木丛后还得是只实实在在的麂子,现在的条件难以判断,年轻人之前的得意呆萌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筹莫展的惆怅。

    这时土头忽然抬起枪头,做瞄准状,眼神愈发坚定,半蹲的样子势在必得,枪口偏向灌木丛右侧45度角,两人都没再发出任何噪响,时间仿佛凝固了,无论是把希望交给土头的年轻人,还是兽欲即将得到释放的土头,两人都静的可怕。

    “啪!”一声震耳的脆响,麂子一个打挺踉跄,便倒在灌木丛旁的泥地里,这是一只雌性麂子,没有向内弯曲的角,鹿的模样,额部到鼻头带着黑棕色暗纹,干瘪的乳头没有生气的垂着,暗褐色的背皮油亮反光。

    年轻人像是错过了发生的一切,土头看透了他的心思,长舒了口气:“现在气温低的很,阔叶林低层的叶都落完了,麂子只能下山扒拉找吃的,而这里正是前日土头圈猎的地点,灌木丛旁有用枯树枝围成的圈,那地上的枝条是沾了食盐的,麂子的最爱,我就马虎的断定了它的现身路线,我们成功在于安静的没有惊扰到它!”听罢,年轻人那种由心而生的佩服从眼睛里迸射出来,也没有再追问土头如何得知灌木丛后藏着的是只麂子,因为对于打猎,他还有其他基础要学。

    揭开锅盖,大股香气升腾起来,锅里骨肉相连,油星的汤汁浓郁芳香,老人开始大声吆喝:“恰麂姑肉啰!(吃麂子肉了!)”

    酒鬼在村口的台阶上,睁开眼,面前少了嬉闹的孩童,他回过神一般从口袋里拿出些许猪肉脯,塞进嘴里,硬嚼了起来,接着又拿起酒瓶撮了口酒,用手给别在腰间的枪柄扑棱了灰,便起身回到这个正在午睡着的村庄,一切是那么的安静,山脚下的油茶枝条已经吐出了好多花蕊,马上就要绽开白色的油茶花了。

    三 尾

    南方的初冬,总给人一种困在秋天的萧瑟,尤其是那被丘陵横亘围绕的村庄,这里的人们总滞后地感受着身边的一切。群山将焦虑,憧憬隔开,围绕出一派温馨,懒散的氛围,人们日复一日经营着自己的生活,就像楚门的世界里,一幕幕单调的电影镜头循环播放,可悲的是,大部分人都察觉不到这点,甚至乐于其中,只有土头带着勇气转身向大山走去,想要打开山后那道虚掩着的门。

    山脊下一块开阔的地里,一只长着短角的雄性麂子,站在齐腰高的茅草垛中,抬着头,张合着鼻翼,将空气鼓进肺里,不时转动脖子,观察着四周发生的变化,却丝毫没有发现数字屏幕外的人,讲解员在一旁费劲地对着僵硬的标本做着细致的描述,面前听着的是一群佩戴着红领巾的少年,张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交头接耳,钢化玻璃上贴着一个别样精致的讲解牌,上面用浅绿色的艺术字写着:“麂,俗称麂子。哺乳纲,偶蹄目,鹿科。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成体体重16~25千克,体长75~115厘米。”

    这时屏幕内的麂子忽然转身,发出一种类似犬吠的叫声,短短的前肢,和长长的后腿,相互交替,快速地奔跑了起来,不一会就消失在密林深处,像从未来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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