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商场里很吵,酸桃听到电话响的时候已经是第三遍铃声了。
屏上显示的是老公,声音却是一个听起来带了些哭声的女人的腔调:罗辉他妈,你快回来,家里出事了!
焦灼中透着嘶哑。
罗弯儿死了?酸桃问,语调里波澜不惊。
电话那端蓦地停顿了下,似乎是喘息了一口气儿:还有你娘,也……也快不行了。
2、又开始飘雨丝了。这年的秋天三个月里倒有一个半月是细雨绵绵的日子,初冬了,竟然还是这样的天气。
酸桃抬头望望天,整个天际都是灰蒙蒙的,永远没有晴天来的明朗。不喜欢,却又左右不了,只能温水煮蛙般地慢慢适应罢。辉辉无精打采地跟在妈妈身后,一块原本拳头大小的硬土坷垃被他一路踢成了山鸡蛋,小核桃,现在只剩了指肚儿大。
进山的路几年前铺上了沥青,虽然还是七弯八拐,可是下雨天不再泥泞,刮风天也不迷眼了。村里的土坯房也都修盖成了砖瓦房,就在最近的这一两年里楼房也林立了十来幢了。酸桃就想山里人的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没准再过几年就真赶上城里人了。
酸桃回头看看,小男孩似是累了,步子软塌塌的,脚下的石子儿也不知滚到哪道沟里了。看着他两只小手背在身后,有一步没一步的样子,酸桃就想偷笑。这孩子,越长越像冬生小时候的样子了。
从汽车站走到这里大概有三里地的路程。
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走了这么远已是不错了。要不是手上提着给冬生买的蛋糕,真该背他一段的。
辉辉,快点!再晚了蛋糕给你小舅一人吃了!
许是蛋糕起了作用,小男孩真的重蓄了劲头,扯腿跑了起来。跑到酸桃跟前,气喘吁吁地不忘瞥瞥女人手里的蛋糕,咽口唾沫,顿顿脚,又继续往前跑。
酸桃用手使劲揉揉太阳穴。
昨晚睡得很不踏实,一闭眼就做梦,接二连三的。今早起来头就像要炸开一般。
没事,今晚好好睡一觉就好了。酸桃定定神儿,提起给辉辉姥娘姥爷买的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朝着那越跑越远的小人影儿追上去。
3、小孩子真是不经长,才几年的功夫,那个小人影儿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记不清有过多少次,每次酸桃想动狠心思的时候,都被这小大人于无形中给拦下了。她实在不忍心让这可怜的孩子顷刻间就变成没爹没妈的孤儿。可是这几年来,浑身是血的冬生和爸爸又常常在梦里煎熬着她,让她哭醒了再含着泪睁着眼到天亮。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不止她,还有辉辉,那个场景也一定会在他稚嫩的意识里潜伏终生!
4、还有两个长长的陡坡就到村口了。这条路酸桃走了十八年,哪里拐弯哪里下坡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跑远了的小男孩忽然慌慌张张地往回跑过来,边跑边喊,妈,血!妈,好多血!
酸桃站下了身子。
一辆蓝色130远远地翻在路中央,边上是一辆大货车。
酸桃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疾步迎上去。
村里有这种小型货车的不多,她爸也是秋后才买了一辆,蓝色的。
跑到跟前,看清了车号,酸桃嚎啕了一声撒腿就往村里跑。那蛋糕和手提袋里的东西滚落了一地。
小男孩抬眼望望疯了样的妈妈,又巴巴地瞅瞅地上的蛋糕,忍不住扯了扯上面捆得结结实实的红绳子,无奈地顿了顿脚,准备去撵妈妈。走出几步,又回身扭头看了眼那满地的鲜血,然后惊恐地撇撇嘴,终于大哭着跑了起来。
5、十八岁以前,酸桃一直是她爸眼里的乖女儿。即便是有了冬生,也还是一样地宠她。
她娘稀罕儿子,酸桃也稀罕这个比她小了整十岁的弟弟。他们的爸爸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要带回些好吃的,酸桃都不舍得吃,看着冬生馋嘴的样儿,她和她妈都一样高兴着。这是他们老葛家的根儿呢。
她爸葛存绪算是葛家峪的能人儿,说话办事嘎巴脆,能挣钱能养家,家族里有啥事也都找他。懂些事儿以后的酸桃就痴想着将来找对象也要寻一个像她爸那样的男人。
酸桃刚满十八岁,就和村里的几个姐妹相约着去了县城。尽管当时她爸她娘都不放心,可还是没拦得下。女娃长大了,心就野了,爹妈也管束不住了。
城里的花花世界是酸桃始料不及的。单是女人们的穿着便让这个山里的女娃觉得睁不开眼。可是同来的翠丫却融入得极快,没几天就置办了一身和城里人一般无二的衣裳。刚穿上时,酸桃不住声地数落翠丫,不能这样子不能那样子,可是后来同屋的几个女伴都陆陆续续穿上了身,酸桃的装扮就显得很不入流了,无奈,只好在她们的生拉硬拽下也换上了城里女人的衣服。
本来就生得跟电影明星似的酸桃一下子变成了电影明星。走在大街上,大男人小男人都要不约而同地多看她几眼。偶尔回村,乡人们更是啊啊呀呀地赞个不停,开始有媒婆到酸桃家提亲了。
6、那年的这一天,酸桃不是一个人回村的,是罗弯骑着借来的轻骑载着她风风光光地回山的。车上有给爸妈买的东西,还有个大大的蛋糕,也是罗弯在城里的一家高级蛋糕店定制的,上面拼了些水果,都是冬生平日里很少吃到的。
听到摩托车声,五岁的冬生从院里跑出来,脆生生地喊了声姐,两眼就瞄向了姐姐手里的蛋糕。直到酸桃拍拍他的脑壳,指指一边的罗弯,让他叫哥,冬生才注意到和姐同来的还有个生人。冬生在和罗弯眼光相接的霎那,本能地打了个激灵,然后才怯怯地喊了声哥。
我弟弟认生,酸桃一面跟罗弯解释着,一面拉着冬生往院里走。
在酸桃的记忆里,罗弯那次从正门里去她家是第一次,好像也是最后一次。而她自己,自那次离家后再进家门也是隔了好几年。
葛存绪坐在堂屋门口的马扎上,见到进来的三个人,刚要起身,却又皱皱眉头,没起来。
爸,这是我……男朋友。
叔,我叫罗进鹏,他们都叫我罗弯。
爸爸,蛋糕,那个哥给的。
冬生喜滋滋地把蛋糕举到葛存绪眼前。而几乎是同一个瞬间,蛋糕被葛存绪一掌打翻在地。冬生哇地一声刚嚎出口,就被屋里的女人一把揪住衣裳扯了进去。
酸桃,进屋!
爸!
我叫你进屋!
酸桃回身望望懵了神的罗弯,无奈地走进了堂屋。
7、结婚后,酸桃问过罗弯很多次,那回她爸和他都说了些什么,可罗弯一次也没正面回答她。只是每次的表情都是恨恨地,让酸桃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罗弯是个矮瘦男人,和酸桃想象中的男人一点都不一样,可是酸桃却是心甘情愿地想嫁给他,是缘分?还是命中注定?酸桃拿不准,但是她十八岁就成了他的女人,这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认识罗弯是因为翠丫。那天晚上,几个小姐妹在租来的房院里乘凉,翠丫领了个男人进来。一一打了个照面,那男人就明明白白地跟翠丫说,我要追她。说着话伸手一指酸桃,吓得她几乎从小凳子上歪下身来。
然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酸桃就成了这个叫罗进鹏的男人的女朋友。
生下辉辉以后,有时看到一没本事二没长相的罗弯,酸桃还常常安慰自己,就他那样的追求方式,即便是城里的女孩子,也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了,更何况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丫头呢。
那时酸桃在一家小型超市干服务员,不论早班晚班,罗弯都准时接送她上下班。下了班就和她一起下馆子。吃完饭不是陪她看电影就是给她买衣服。总之,那段日子酸桃像公主一样被罗弯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鬼迷心窍地在半年以后就在冬生生日那天让罗弯和她一起去见爸妈了。
8、酸桃被她爸关在西厢房里整整半个月。那半个月里,葛存绪和酸桃娘轮流劝说酸桃,那姓罗的不是可信的男人,一脸的贼眉鼠眼,第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人。你现在还小,将来明白过来就晚了。最重要的,你连他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怎么能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他。
酸桃也曾问过罗弯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罗弯嬉皮笑脸地跟她说和朋友合伙做生意,还让她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他罗弯一辈子都保证让他的女人吃香的喝辣的。
所以当她爸爸向她提到这个问题的到时候,酸桃也曾有过短暂的疑虑,可是这个时候的酸桃已经清楚的意识到她怀孕了,是罗弯的种。
在最后的几天里,酸桃的意志开始有点动摇了。她甚至想,要不明天就跟爸爸说自己想通了,听他们的话,跟罗弯断了算了。可是就在她犹豫不决的第十五天夜里,罗弯出现了。
那天晚上,葛存绪本打算不再给西厢房上锁的,可是酸桃不吐口,他就感觉面子上过不去,叹了口气还是嘎巴一声给锁上了。
前半夜,酸桃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暗暗下决心等天亮了就跟她爸妥协,至于孩子,只能打掉了。
迷迷糊糊刚睡着,忽然听见有敲窗子的动静。她定了定神,没错,是有人在窗户外面。她坐起来,下意识地问了句谁,紧接着就听到了罗弯的声音: 桃儿,是我,我来接你出去。
酸桃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桃儿,我想你,想你想得饭都吃不下了。桃儿,你把窗户打开,一会儿就好。
酸桃感觉脑袋有些发懵,机械地把两扇窗子开了,隔着几道钢筋棂子,她看到罗弯把一把钢锯拿了出来……
9、 至于后来的日子里,当酸桃每次想起这件事来的时候,都觉得像是鬼使神差,糊里糊涂地就翻窗跟着那个要长相没长相要钱财没钱财的男人走了,这一走就是半辈子。
几年来,即使辉辉出生葛存绪也没让酸桃娘去看上一眼,更没让酸桃进过他老葛家的家门。多少次,酸桃就在葛家峪的村口徘徊,村里的好心人看她可怜,就把她带进村,然后她就在她家的院门外站着等着。她不敢进去,真的不敢。为了她的事,葛存绪十多天没出过家门,这个劝那个说的好歹恢复了日常的生活,却再也不管村里的任何大事小情,说没脸了,自家的事都管不好还咋管别人家的事。直到那天酸桃又在院门外转悠,被出来玩的冬生看见了,说爸爸出门送货了,这才做贼一样地进来和她娘见了一面。打那以后,酸桃就趁她爸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来家里看看,虽说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她也总要给冬生带回些好吃的,临走,娘再悄悄塞给她些零花钱,她也总是含泪接了,再一路哭着离村再坐车回城里去。
有一回,快出村口的时候,迎面碰上送货回来的葛存绪,酸桃站在路边,不敢看她爸,余光中,葛存绪眼不斜视地开着三轮车进了村,竟是真的不认她这个闺女了。
又过了近一年,酸桃以为爸爸不在家,领着已经三岁大的辉辉进了院门才看见葛存绪正坐在房檐下喝茶。就在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时候,辉辉却不认生地自顾跑上前去歪着脸问,咦,你是谁呀?我咋没见过你?俺小舅呢?
葛存绪五味杂陈地搂过第一次见面的外孙,长叹一声: 走吧,我带你找小舅去。一面走一面说,辉辉,我是姥爷。来,叫一个,一会儿姥爷给你买好好吃。
那一次,酸桃跪在她爸跟前,爷俩半天没说一句话,可是心里的结总算是解开了。
后悔吗?酸桃常常问自己。应该也没有吧。辉辉那么可爱,罗弯又那么疼她,这辈子就这样过下去吧,一辈子说长就长,说短也短呢。
10、葛家峪的老人都说人这辈子该摊上些啥事都是命里注定的,任谁也改变不了。这话,酸桃信,信得真真的。那回,冬生本不该跟着爸爸出门的,都因听了他娘说一会儿他姐要来给他过生日,他便跳上葛存绪已经发动起来的车,说要去大路上等他姐。
在处理肇事的时候,听那大货车司机说,这辆130是因为刹车失灵了才撞到他的车上的。按说刚买了几个月的新车不会出这故障,也是活该他倒霉呢。
眼瞅着出门还活蹦乱跳的儿子和男人遭此横祸,酸桃娘整个人都魔怔了。那段日子,酸桃只顾昼夜照顾娘和辉辉,所有的善后都交由了罗弯去处理。所有理赔都结束后,酸桃把娘接出了村子,住进了城里自己租来的家里。
过了阵子,罗弯用保险公司和货车司机赔偿的一大笔钱在城中心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又买了一辆家用汽车,一家人的生活也有了大的改观。
可是,一想到这些钱是用爸爸和冬生的命换来的,酸桃就觉得眼跳心痛,每次一把这种感觉说给罗弯听,罗弯就慌乱地不让酸桃说下去,还要撵着酸桃赶紧去买些烧纸给那爷俩送过去,他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让酸桃觉得既不解又有几分好笑。
在酸桃的精心照料下,她娘总算慢慢地熬磨过来了,只是人还是显得有些迟钝,总也不能像先前那么活络了。有时和酸桃一起走在小区里,看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就叫着冬生奔过去,看看不是,再流着泪默默地转身离去,每次酸桃都要弯腰鞠躬给人家道歉不止。时间久了,附近的住户们都知道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的事,也就见怪不怪了,碰上爱唠叨的还会很热心地劝解几句。
11、商场里依旧乱哄哄的。
挂了电话,酸桃愣怔了一会儿。一切来得都应该算是理所当然,可为什么自己还是被生生刺了一样有一种钻心地痛。罗弯早该死了,早该死了!可是娘啊,苦命的娘,你不能死啊!
酸桃跌跌撞撞地走出商场,打了辆车,几分钟的车程她感觉像是过了半个世纪。这是个高档小区。用罗弯的话说,如果早知道几年来房价涨得比他放高利贷来钱还快,当初就该多买几套,一转手就是上百万的好事呢。
指靠放贷赚了些钱的罗弯这几年结交了一些狐朋狗友,也学会了出入一些高档会所,但是他对酸桃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不管从哪里回来,都不忘给酸桃带些时尚衣物,只要他在家里,还是不让酸桃做粗活累活,这让酸桃感觉很心安。
罗弯对丈母娘也很孝敬。来到酸桃家以后,酸桃娘竟然学会了喝闷酒。每天晚上,罗弯只要不出门,都要陪着老人喝上一杯。而且,他除了经常给老人买些稀罕吃的喝的,还又买了些保健品和健身器材,让酸桃娘天天晚上吃完饭后就坐在按摩椅上用木桶泡脚。所以酸桃对罗弯的表现也还满意。眼看着辉辉一天天长大,除了时常想起没过几天顺心日子的爸爸和可怜的冬生,酸桃觉得这样的日子也算可以了。
12、舒心的日子不经过,转眼间,辉辉已经长到十来岁了。
那天夜里,酸桃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罗弯回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进屋后,没洗没涮,摸索着进了卧室就一头扎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赶巧了那晚辉辉有点发烧,酸桃不放心他一个人在房间睡,就让他和自己睡在一起,床头柜上放了块湿毛巾,一会儿就给他擦擦额头腋窝,好帮他降降温。罗弯一进来,酸桃本想跟他说让他先去辉辉屋睡一晚,可是看那架势拉也拉不起来了,也只好由他去了。到了下半夜,酸桃开灯想再给辉辉量量体温,擦擦身子。灯光一照,罗弯被刺醒了,酒劲却还没下去,翻个身猛地看到了躺在他身边的辉辉,吓得他一轱辘坐起来,对着辉辉就磕头作揖冬生冬生地叫个不停,嘴里不住声地喊着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啊冬生,我说啥也没寻思着那天你会在车上啊,你饶了我吧,我真没想到你会在车上啊冬生……
他这一叫把酸桃吓得不轻,拿在手里的体温表叭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细碎的水银粒儿满地滚。
半天才回过神儿来的酸桃浑身瘫软地仰躺在床上,听着似乎已经酒意全无的罗弯一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面骂着你个龟儿子,咋和你那小舅那么像啊,可把老子吓死了。
酸桃再也冷静不了了,她的眼前又一次闪现出了爸爸和冬生惨死的样子,只是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要真切都要心痛。
姓罗的,你做了什么?你说!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桃儿桃!罗弯在酸桃最后近乎叫喊的时候捂住了她的嘴。你小声点,当心让辉辉姥娘听见。
酸桃甩开罗弯的手,拼尽全力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罗弯一手捂着火烧火燎的腮帮子,一手不痛不痒地扇着自己的另半边脸说,桃儿,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
13、酸桃在商场里接到的电话是对门的王阿姨打的。
等酸桃跳下出租车又奔出电梯时,她先看到的是躺在楼道里一动不动的罗弯,嘴边是一大滩白沫。屋里,王阿姨还把娘揽在怀里,一只手不停地抹眼泪。看到酸桃,如释重负般地露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等着酸桃接过娘的身子,又打了120,这才唉声叹气地跟她说自己午觉刚刚睡醒,就听见好像有人拍打她家的门儿,开门一看是罗弯趴在她家门口,咋问也不说话,八成人已经快不行了。撞着胆子进了你家一看,辉辉他姥娘嘴里也吐着白沫,这才翻开罗弯的手机给你打了电话。
酸桃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着娘是什么时候知道事情的真相的。
救护车来了。戴着白口罩的医生先是翻了翻罗弯的眼皮,又试了试呼吸,摆摆手说这个不用救了。几个人凑过来要把辉辉姥娘往担架上抬,这时的老人似乎有了几分意识,她挣扎着微微摆手不让人动,又示意酸桃把耳朵凑到她嘴边来。
有两个医生躲到门口去了,剩下一个女护士和刚刚在楼道里试罗弯鼻口的中年大夫还有些耐性地候在跟前一语不发。
屋里静得有些不自然。
酸桃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而始终蹲在一旁的王阿姨却是两眼越睁越大,头也跟拨浪鼓似的不停地摇晃着。看得屋里头的其他人都莫名其妙。
听完后的酸桃和王阿姨都已是泪流满面。老太太似乎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两只手依旧死死地拽着闺女。
满屋的医生护士正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辉辉回来了。已经是半大小伙子的辉辉冲进屋里扑到姥娘面前,一老一小对视片刻,老人忽然坐正了身子,一把抱住辉辉拼力喊了声“儿啊”,然后两手一撒,大睁着两眼离了人世。
14、那一夜,当罗弯跪在酸桃床前刚要开口的时候,辉辉醒了。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本能地坐起来,迷迷糊糊地说问了句天亮了吗,你们咋不睡啊?酸桃无奈地擦擦眼泪弯下身子搂住辉辉……
剩下的几个小时里,罗弯在床前跪到天亮,床上的酸桃无声抽噎到天明。
第二天两人在辉辉姥娘满脸狐疑的注视下离了家,等到了一处僻静地儿罗弯说你不是一直都纳闷我那次去你家你爸对我说了啥话吗?他跟我说要想跟你在一起除非他死了。罗弯说你跟了我以后辉辉都那么大了他还到城里找到我骂了我个狗血喷头,还打了我两巴掌,我咽不下这口气。罗弯说那天夜里我偷偷骑车跑到你家大门外把你爸的那辆车的刹车做了手脚。罗弯说我是真没想到冬生那天会在车上,我要是知道了我说啥也不会那样做的……
说到这里罗弯扑通一声就给酸桃跪下了,任凭酸桃对他拳打脚踢。等她发泄完了罗弯继续说桃儿你就是把我打死那爷俩也活不过来了,你就看在辉辉的面上饶过我吧桃儿。下半辈子我罗弯给你和咱娘做牛做马,我……我本就不是人,我不是人啊桃,求求你就饶了我吧桃儿……
15、在辉辉姥娘的房间里,酸桃发现了整整三个安眠药瓶。餐厅里,一只大汤碗歪在桌角,吃剩的菜汤一直流到了地上。
有段日子老太太说睡不着觉,经常去药店买药,酸桃也没在意,没想到她竟然攒了这么多。平日里都是四个人在家吃饭,即便人不全时也是罗弯不在家的时候多,很少会有他们俩单独吃饭的时间。酸桃痴傻地想着她的可怜的娘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呢。
把娘和爹合葬后,酸桃搂着儿子边哭边说,你姥娘是替我死的,我是为你活着的。又说等你长到十八岁,能照顾自己了我就去地下找爹娘,求他们原谅。还说等她死后千万不要把她与罗弯葬在一处,他不配。她也没脸葬在爹娘坟旁,随便找一处埋了就好。还说她这辈子最不该的就是没听她爹的话嫁给了辉辉的爸爸,是她害死了最疼她的人和最亲的人。
辉辉一边陪着妈妈哭,一边又觉得奇怪,他给妈妈擦了一整天的眼泪,竟然一直都没擦干净。然后他就悄悄地对自己说,自己永远也不要长到十八岁,那样妈妈就会一直一直为他活下去了。
作者简介:
薛华,原名孙俊华,喜好码字。欣赏“吃茶读闲书,听雨看花落”的情境,更崇尚“心中若有美,处处莲花开”的心态。希冀把素常的日子写进快乐中,已在省市级报纸期刊中发表文字逾10万,曾做过教师、幼师等职,现供职于山东新星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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