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朱童历劫,三灾齐至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人间一日,幽冥一载。
时间如流水,眨眼已是九个春秋。
自十殿阎罗在酆都城外迎来阴曹地府的十一殿阎罗,如今已经是第九个年头了。
枉死城中。
不同于幽冥其他地方的阴森,这一座鬼城此时却是热闹非凡,鬼城中的居民们在地府一载的结束,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年"。
相传,太古之时,盘古大神以无上伟力开辟天地,以身为柱,清者为天,浊者化地,是以定乾坤,成就洪荒大地。
其后女娲造人,万族争雄;人王大地称霸,仙佛占据诸天。
是时尚无六道,生灵死后,魂体不灭,怨气横生,扰乱洪荒大地。
后土娘娘感天道,触人伦,以血海为基,汇聚万魂,以己身血肉之躯,演化六道轮回,再定洪荒大地,是以才慢慢形化九幽。
"这便是阴曹地府的由来了。"紫衫老者坐在自家小院里,与一着红绸锦衣的童子对弈,白子落下,堵住黑子一'气',老者白须飘飘,微笑道,"月儿,你再不认真下,可是要输了。"
"哼,怪老头,每次下棋你都说这些,听了万载有余,听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红衣童子精致如同玉琢,黑眸眨动间,灵气显现,他一脸不屑,"我是想知道怎么样才能从这出去,我被你困了数万载了,什么时候我才能走?"
眉心一点朱砂,似血液滴落眉间。
"痴儿痴儿,红尘旧梦,在你死的那一刻便已经结束了。"老者摇头叹惋,"阴界数万载,人间已经数百年过去了,已经不知道几生几世,还放不下吗?"
老者叹息,抬指示意童子落棋。
童子一脸烦躁,他抓抓头发,落下一子,堵住白子的攻势,抬首恶狠狠道,"怎么可能忘,怎么能忘!"
黑眸泛红,乌发四散,血色、黑雾交错缭绕。
童子身后,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影缓缓浮现,血瞳狰狞,蕴含着滔天的恨意。
"吼。"红衣童子捂住眉心,发出痛苦的嘶吼,身后的黑影仿佛暴怒,血雾缭绕中,漆黑巨爪向着老者遮蔽而去。
杀意,毫不掩饰。
老者动也未动,仿佛在思索下一子该往何处落,又好像在沉思,考虑自己该如何开导对面的孩子。
刹那永恒,一眼便是万年。
巨爪快若闪电,眨眼便挥至,在血雾将将要触到老者紫衫的刹那,老者动了,极缓慢的动,却让巨爪闪电般的速度追之不及。
巨爪仿佛静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老者捻一枚棋子,慢慢落下。
白子落下,棋局瞬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白子连成一片,堵住黑子最后一口'气',其化作盘龙,将瘴吞噬。
黑子四散零星,再不成燎原之势。
漆黑巨爪刹那消散,血雾缈缈,没有触及老者一丝衣衫。
"哎。"老者白须飘飘,紫衫不动,他叹一口气,没有看摔倒在地的童子,仿佛询问又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你可知地狱鬼魂的由来。"
"知道。"童子挣扎起身,抬首,朱砂泣血,他神色狰狞,语气凶恶,不似少年人状,"亡魂往生之怨。"
"非也。"老者捋须摇头,伸指点点红绸锦衣的童子,又指指自己,神色蕴含莫大悲哀,"那是那是你与吾等此类罢了。"
童子难得的没有打岔,他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坐在石凳上,也不擦眉心渗出的血迹,就那么静静地聆听老者的叙述。
"昔者有毗沙王、韦陀始生王二雄主。"
"毗沙王欲霸,举国兴武,与韦陀始生王世代交战。"
"天狗噬月之时,王者聚十八部,汇百万雄兵,与韦陀王交战于'桃止',奈何始生王得诸天相助,毗沙王大败。"
"百万雄兵,残不足一。"
"毗沙王大怒,继而大恨,他手持炽金大戟,环视诸天,歃血立誓,'人间难称皇,便是到了那阴曹地府,也要成王,血战到底!'"
"九幽应他诺,天雷环绕,鬼渊大开。"
"百万雄兵,白骨站立,残尸起身,化作鬼军,随毗沙王杀出重围,直入地狱,径不回头。"
讲到此处,老者突然停住,不再言语,神色怅然。
瞪大了眼睛的童子一脸急切,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那后来呢?"
"后来?"老者紫衫一荡,骤然转身,眸中冷电惊的红衣童子一颤,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老者冷笑数声,嘲弄道,"后来,毗沙王便成了那阎罗王,司阴曹地府,掌万世轮回,呵,真是好生威风!"
老者显怒态,紫衫鼓风,白发泛玄,眸中似有两道惊雷怒啸奔腾。
童子诺诺。
"是以。"老者望着垂首默默的童子,冷电若刀,语若腊九寒冬,"以昔者毗沙王之尊,睥睨天下,笑傲苍穹,尚不能打破天地禁锢,隅居地府千万载,以你未满五尺之身躯,又能如何?"
"你以为他不怒?你以为他不恨吗?"
"他也怒,他也恨,可又如之奈何。"
紫衫渐渐平息,白发上玄色隐去,老者重重叹息。
沉默半晌,许久未有一人言语。
老者望着垂首的童子,白须飘飘,面沉语讽,"如此,你还妄想要打破这生死之律,踏出轮回吗?"语气低沉,眼底却隐含期待。
"如何要不得。"童子依然垂首,红衣隐颤。
老者捋须的手一顿,眼角皱纹绽开。
"若天阻我,打破那天;若地缚我,踏碎那地。"
"仙佛挡路,便杀尽诸天;妖魔叱目,便屠灭九幽。"
红衣血染,乌发墨就,童子豁然抬首,站立一方,眸中血海缭绕,怨生怨灭,眉心一点血色朱砂,散发邪异光芒。
"我命由我不由天!"
九幽震荡,诸天齐怒,墨云翻涌,降下漆黑玄雨。
墨色雨滴声势浩大,却只隅于这一小院,亦不侵紫衫老者,只浸红衣童子。
玄色重雨,一滴百斤,淅淅沥沥,如同炮弹一般,砸的院子里坑坑洼洼的,若是砸在凡人身上,怕是一滴便能要人性命。
遥遥望去,一道漆黑雨柱连接天地,在枉死城中分外醒目。
无数魂体百姓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那处,有些疑惑,有些担忧。
"哎,看啊,那是什么?好像是是'朱童'的方向,我们去看看。"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望着雨柱,开心的便要拉着同伴前往,却被自家大人拉住,拉进屋子里仍旧不依不饶的挣扎。
百姓暂停新年的喜悦,家家闭户。
"呵呵,'朱童'历劫,水浸之灾。"黑暗中,无数道人影遥遥观望,几人赞叹,几人怅惘,"不比天上、人间,以阴曹万载岁月便已至此,不错,不错。"
庭院中,雨仍在下,不过对凡躯致命的重雨对红衣童子来说,仍旧像普通的雨滴的一般,雨滴淅淅沥沥,落在身上,不痛不痒,绸衣不沾,墨发不湿。
紫衫老者额首微笑。
红衣童子瞠目叱天,气息节节攀升。
九天愈怒,雷鸣阵阵,漆黑玄雨渐渐汇聚,化作九道黑龙,挟重水之威,向着童子笼罩而来。
童子红衣激荡,他踏前一步,站立一处,便自成一方,水火不侵。
九幽中诸道人影俱是暗暗点头。
蓦的,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嚎,庭院中朱色的小小身影一下子跪倒在地,他神色狰狞,一道道青烟从口鼻中袅袅升腾。
九道黑龙顿住身形,摇摆身躯,似是在嘲笑。
点点黑雨,击打在童子幼小的身躯上,带起阵阵黑雾。
鬼魂为灵体,无血无肉,这黑气,便是童子的血。
"啊。"稚嫩而又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枉死城,童子嘶吼、咆哮,挣扎着站起身,身形颤巍,他挺起傲骨,怒视苍穹,"贼老天,纵吾百战轮回,亦与你不死不休!"
紫衫无风而动,老者皱眉。
诸道黑影起身,惊诧出声,"怎会!水灾未去,风灾便至?"
稚嫩的嘶吼惊动轮回,枉死城中,大人捂住孩童的耳朵。
"来,来,来!"孩童面容,因承纳万载的恨意而显露不符的坚定,少年身躯,屹立天地间,亘古长留,朱童眼底流露凶兽般的狰狞,"贼老天,还有什么本事,统统都拿出来罢!"
额上朱砂泣泪,散发邪异红芒,道道血色纹身,四散蔓延,覆盖朱童的额头,乌发四散,墨色缭绕,却遮盖不了,童子眸中血海。
七窍腾起阵阵青烟,蚀骨的风在体内肆虐,灵体的剧痛直传入识海,朱童以万载的怨气将其镇压,身躯虽然颤巍,依旧昂首傲天。
墨色流云虬曲翻滚,天雷阵阵,连绵不绝。
九道黑龙仰首咆哮,声震苍穹。
紫衫老者蓦的脸色大变,促声道,"不好!"他的神情刹那变得异常难看,"诸天这是决心要取'朱童'的性命啊,一线生机都不曾留下。"
炽金色的火焰突兀的出现,眨眼便将朱童幼小的身躯缭绕吞没。
九道黑龙齐齐一声怒吼,咆哮着冲进炽金火焰之中,重水如油,庞大的灵力散发,激的那金色火焰燃烧的愈加炽烈。
青烟升腾,风鼓火力,炽金火焰燃烧大半墨云,几乎要将这九幽烧个窟窿。
金色光芒,将枉死城昏暗的空间照亮,枉死城中家家闭户,诸鬼望着金芒闪动的纸窗,听着外面的呼啸,战战兢兢。
朱童连一丝声音都还未发出,便被金色火焰吞没,火焰炽烈,眨眼便将小院焚烧殆尽,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紫衫老者跳出小院,望着金炎,面若冷霜。
三道人影从四方而来,若惊鸿,眨眼便至,三人同时一挥袖袍,布下里外三层结界,不让金焰蔓延开来。
黑暗中诸道人影先是震惊,继而接连拜伏在地。
三人中其中一人,手戴血玉扳指,正是那十殿阎罗之一的卞城王。
卞城王司掌大叫唤大地狱以及枉死城,此处,便是他的疆土。
紫衫老者神色冰冷,道道黑雾仿若流云般汇聚,在他的脸上凝聚成一个骨白色的鬼脸面具,黑纹缭绕,獠牙外突。
眸中冷电三尺,杀机毕现。
红芒一过,紫衫随风动,苍发墨色玄,老者身形一动,便在三层结界内,金焰缭绕,却不敢近他身,雷电炽烈,诸天咆哮。
玄色一闪,再一刹那,紫衫老者却是被卞城王拉出了结界。
"你作甚?"老者骨色面具下,赤瞳冷漠,语若寒冬,黑气缭绕愈烈。
另两道身影,俱是老者,俱着一身黑袍,不同的是,一人黑袍上,绣满金星点点,仿若暗夜星空,隐含星轨大道;一人黑袍,其上绣几朵红云,红云冉冉,似夕日火焰,炽烈中带一丝毁灭之意。
黑色流云凝成一道漆黑巨爪,道道血雾在其上盘旋缭绕,不同于朱童凝成的黑爪那如镜花水月一般,一触即碎,紫衫老者黑云汇成的这道巨爪,仿若实体,如同太古凶魔的手爪,散发着滔天的凶厉气息。
"让开!"老者唇未动,紫衫拂动,森然之音自然激荡九幽,久久不散。
一言不合,便起争战。
"三灾齐至,已无一线生机。"星袍老者一声叹息,怅然之色溢于言表,一语出,不再言,红云老者依旧神情淡漠,仿佛九天十地都不入他眼,默然许久,他冷声道,"动与不动,俱是死局。"
卞城王抚戒默默,让开身形。
紫衫老者叱目,雷声依旧绵延。
三灾齐至,必死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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