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山谷正是黄昏后,
奥塞梯车夫扬鞭催马走。
白雪皑皑山脊落日余晖冷,
午夜前得爬上科伊尔沙乌尔山头。
万仞峭壁葱翠的常春藤微微泛红,
黄色悬崖上雨水划出道道壕沟。
积雪的金色流苏高高垂下,
阿拉格瓦河银练般在山谷奔流。
车停在山脚一家小酒馆前,
二十来个山里人嚷嚷不休。
秋天的地上已结着薄冰,
这座山还有两俄里路要走。
总共雇了六头犍牛和一些奥塞梯人,
一人扛箱其他人吆喝在犍牛后。
车后有一位戴长绒帽的五旬汉,
嘴里叼着一个镶银的烟斗。
一身军官常礼服没有肩章,
黝黑的脸是外高加索太阳的彩釉。
矫健的脚步与他花白的胡髭不相协调,
勃勃朝气的神态羞煞犍牛。
我走到他身边躬了躬身子,
他回我一躬,嘴里吐出烟团一大口。
我问他是不是到斯塔夫罗波尔去,
他说正押送公物往那儿走。
我说这么重的车四头牛拉着犹如儿戏,
我那辆车空空的却要六头牲口。
他狡黠地一笑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说这些刁民哪怕你套二十头牛。
只要他们吆喝自己的号子,
犍牛就一步也不走。
我问他在这里服役多久,
他说来时是少尉升了两级已有年头。
在山顶上我们看到了积雪,
太阳转瞬西沉,黑夜紧跟在后。
山虽已不那么陡峭,
但是毕竟在山里走。
凭借雪光路径轻易可辨,
我吩咐箱子放车上,用马替下犍牛。
峡谷涌出波涛般的浓雾,
奥塞梯人围上来闹闹嚷嚷向我讨酒。
上尉声色俱厉大声一喝,
他们便立即散去如鸟兽走。
离驿站还剩一俄里来地,
四下悄无声息,左边深邃的峡谷黑黝黝。
前方和峡谷对面千沟万壑纵横交错,
常年积雪层层覆盖着深蓝色山头。
山上留有最后一抹晚霞反光,
最早几颗星星已隐约在天空闲游。
有一处雪下露出几棵小灌木,
上面连一片飘动的枯叶也没有。
疲惫不堪的三匹驿马打着响鼻,
俄罗斯铃铛忽紧忽慢叮当响个不休。
上尉伸手指着正前方高耸的大山,
说咕德山两侧白云轻柔。
山顶横着一团浓黑的乌云,
明天是晴是雨还真看不透。
已经看清驿站和四周山民的房顶,
眼前有让人感到亲近的火光等候。
峡谷狂风怒号又下起小雨,
刚披上毡斗篷鹅毛雪又来问候。
上尉懊恼地说只好在这里过夜,
暴风雪天气翻不过山头。
驿站没客房还有山民平房,
摸索着进去就撞到一头母牛。
我不知该朝哪边走,
这里羊在哀叫,那里狗吠个不休。
旁边闪过一点影影绰绰的光亮,
让我走进另一个窟窿里头。
房顶架在两根熏得乌黑的柱子上,
平房里挤得连缝隙都没有。
房子当中一小堆火噼噼啪啪响着,
冒出去的烟又被灌进来的风顶回头。
许久看不清周围的东西,
我们凑到火边抽起烟斗。
火堆旁坐着两个老太和许多孩子,
一个格鲁吉亚人皮包骨头。
个个身上都是破衣烂衫,
铁壶悦耳的咝咝声又添乡愁。
他们一声不吭愣愣地看着我们,
上尉说他们什么教育也不配受。
卡巴尔达人或车臣人还会拼命,
哪怕赤身裸体,落草为寇。
这些奥塞梯人没有血气,
身上见不到一把地道的匕首。
我问上尉在车臣待了多久,
他说在那要塞守了十个年头。
从前出了要塞围墙走上百步,
就会有个蓬头垢面的小妖在那等候。
你一愣神儿不是套住你的脖子,
就是枪子儿钻进你的脑后。
我说看来您有不少稀奇遭际,
好奇心使我对这个话题难舍难丢。
说着他捻起左侧一绺胡髭,
低头陷入沉思很久很久。
这时茶煮好了我倒上茶,
他接过茶杯呷了一口。
我问要不要添点罗姆酒,
他说发过誓不喝酒。
还是少尉时有一次喝得晕晕乎乎,
夜里警报响赶到阵前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说切尔克斯人灌多酒就动武,
有一次他紧跑慢跑才算逃走。
他给烟斗装满烟深深吸了一口,
当年带着一个连在捷列克河对岸驻守。
有一回秋天来了一支粮草运输队,
队里有位军官是个二十五岁青头。
一身戎装报告他奉命留在我手下,
细高白净可见他到高加索没多久。
我说以后你多少会感到闷得慌,
不过你可以把我当朋友。
干脆就叫我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
脱去戎装戴个便帽就足够。
我拨了套房子让他搬进要塞,
除了脾气有点怪,小伙子出众属一流。
天阴雨湿手脚冻僵直打抖,
他一整天狩猎在风口。
房间里风吹护窗板响,
他哆哆嗦嗦脸色苍白魂不守。
与野猪对峙几个钟头不吱一声,
有时开口让你笑得弯腰不能走。
他叫葛里戈里·毕巧林,
我看他贵重东西应有尽有。
(2022.12.12.11:31.初稿,原作莱蒙托夫,原译刘文飞404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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