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曾经是他们的天，他们这个大家庭都听他号令，他指哪打哪，很少有忤逆者。只要他在，他们就有安全感，因为无论遇到任何难题，他都有办法解决。他孝敬父母亲，照顾兄弟姐妹，又在生产队当队长，脏活、累活、别人不愿意干的活，他都干，以至于年纪轻轻，就落下了腿疾。这种腿疾，折磨了他整个后半生。
有一次，他的女儿玲玲抱怨说：“和你一样年龄的人，腿都没事。看看你，腿疼成什么样子了，你到底咋弄的？”他笑了笑说：“在生产队里浇地，有时沟渠里的水冰凉，堵口子的活又不得不跳进去，没人愿意下水，只有他和村长下，时间长了，冰的。”女儿无言以答，她了解父亲的性格。
当父亲60多岁的时候，不得不依靠拐杖走路，但他除腿疾外，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特别是骑上摩托三轮车，跟年轻人一样风风火火。
在他七十二岁那年，有一天，玲玲去看他，他说：“我昨天做完饭忘了关火，水壶烧坏了，又去买了一个。今天早上忘了吃饭，记性越来越差。”玲玲叮嘱他最好别离开厨房，饭就在厨房吃，都收拾好再离开。此时的玲玲没有想到父亲的老年痴呆症已经很严重了。
一天的下午，玲玲突然接到姐姐的电话，说父亲摔倒了，骨头没事，但胡言乱语，发着高烧，需要马上送医院。医生诊断为脑萎缩，一部分行为不受控制，叮嘱好好照顾。看着那个昔日叱咤风云，指挥一大家子的人，突然躺在床上，老态龙钟，再也做不了什么，他们兄妹都难以置信。
更让他们接受不了的是，他们的父亲每日大闹病房，除了吵着要回家，把窗户当门外，还把邻床搅得不得安宁。临床的床铺好好的，人出去散步了。他们的老父亲看着人家的床铺，非要说失火了，他要救火。把人家的被子、床单、铺床的垫子全都扯了下来，抱在他的怀里。任凭两个女儿怎么去劝，他都不撒手，急了还想打人。
第二天晚上，看着邻床雪白的床单，非要说人家床上摆满了等待烙的大饼，一直自说自笑，大家也都被他逗乐了。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明明刚吃完饭，他还说自己饿，说玲玲姐妹没让他吃饭，吃不到就一直闹。玲玲只好给他订了一份馄饨，果然又吃得汤水不剩，好像刚才真没让他吃饭一样。
出院后，玲玲他们商量好了轮流照顾父亲，可不到一周，姐姐就打电话给玲玲，直嚷：“受不了了，没办法伺候，整天闹得鸡犬不宁，把房间糟蹋得不成样子。床上的被子、被单，甚至垫子都掀掉，乱扯。给他铺好不到半小时，又弄得一团糟。”姐姐喘了口气接着说：“大声批评他也没用，他不是乱扯东西，就是不停地喊人，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大小便完全不知道，换下来的衣服还没干，又该换了。”姐姐说这些的时候，传来的都是筋疲力尽的声音。
对于老父亲的诸多无理取闹，他们兄妹都难以接受，大哥脾气好，虽不愿去训斥他，但也被折腾得无可奈何，一间房子也是被糟蹋的不成样子。所幸，大哥平时在另一套房子住，这个家也就随他闹腾去了。玲玲的姐姐脾气没有那么好，每当他尿了裤子，尿了床，她都会批评他。有时批评得厉害了，他就故意从床上滑下来，给玲玲的姐姐制造麻烦。这是他后来悄悄说与玲玲大哥，大哥又说给玲玲的。所以，玲玲的姐姐说他根本就不是全糊涂，有时他是装的。
那天，大哥开车要把父亲接走，玲玲帮忙刚把父亲安置在座位上，父亲就在车上吐了一口浓痰，玲玲批评他怎么能这样做？他很无辜地说：“我怎么知道这是在车上，我还以为这是地上。”玲玲叹了口气，他们给他讲任何道理都是没用的。
今年是玲玲父亲轮住的第三年，玲玲发现，老父亲虽然隔三差五还闹，但已经安静多了，他没有力气了。看着大多时候都在沉睡的父亲，玲玲顿感心酸，她希望父亲能继续闹腾下去。那个曾经不可一世，指挥着大家干这干那的父亲，现在怎么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有时，他醒来就问玲玲，南面那块地浇水了吗？玲玲就答，浇完水了。有时，他两只拳头使劲地在床上捶打，发出“咚咚”的响声。玲玲问他在干吗？他回答说，这不要过年了，在杀猪。还有时，他不停地喊玲玲，问：“还不回家吗？”玲玲就信口回答说：“一会儿就走。”说完，玲玲不由地笑了。
想想这几年在父亲闹腾时对他的批评，玲玲觉得很惭愧。曾经的他们是多么不理解一个痴呆老人的行为，让他受了那么多的委屈。现在她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任凭他再怎么闹，她都不会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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