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原上娃碎时候有事没事就爱往北坡跑,十有八九都是为嘴。你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信,因为我当年作为白鹿原碎娃的时候就成天去呢。
原上地势平坦,地里当然就种上了庄稼。有些作物可能除了播种那会儿有点儿福气,能喝上半瓢或一缸子水,然后一年四季就再不浇。麦子就显得更可怜了,从种到割,全看老天爷的脸色,所以原上人是靠天吃饭的。地头倒是有当年修的水渠呢,可水渠里早已杂草丛生,水泥板不知道从几时开始都散伙咧,再说我也从来没见渠里流过水。
有一回在电视上看见渭南那岸儿过完年天太旱,用粗管子从井里抽上来水放到水渠再流进地里,只见小伙子老汉个个拿着铁锨铲土把水拦起来,不肯让宝贵的水资源流到地外头而浪费掉了。当时我可是感觉真新鲜,头一回知道种麦竟然还要浇水!以前原上种过西瓜种过苹果,后来把长了七八年十来年的苹果树全部都挖了。最近十来年吧,也到处种了樱桃和葡萄,可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而北坡不同,虽然也有不少平地,但都是一碎块一碎块的,跟原上比起来,坡里的优势在于离灞河近,自然浇水方便么,面积太小了种不成庄稼,坡里人就喜欢在这一弹子一弹子的地里种果树,其中桃呀苹果呀种的最多。不过这可不是我们的“菜”,想不掏钱还尽饱咥,就要拉个坡里有亲戚的同学或朋友去投奔他亲戚了。吃完桃接下来不可避免的事,是毛毛子沾到身上了又扎又咬,那就正好去河里洗一洗顺便还能耍耍水。
但坡地上和路旁冒出来的各种野果树,酸枣核桃桑葚柿子杏等等,当然还有小蒜美子草莓啥的,就是属于我们的美味了。可是光去摘这些东西,坡里人有时也要管的。
这么多好东西,你说对原上为嘴的碎娃诱惑得有多大呀?说不准哪天下课了,你一个伙计从叉叉掏出一把啥果子塞到你手上:夜个到坡里去了,没舍得吃完,给你丢了这几个。然后从此开始你也向往北坡了,还要求下回引上你一旦走。
其实等不到野果子熟透,就像杏还是绿蛋蛋时,有些人就成群结队往北坡去了。
“结个桑葚等不到黑”说的就是这种吃货吧!急是急了点,不过这可是个抢占先机的好办法。熟透了还能轮到你,也不想想!但我也相信,有些对吃不感兴趣的人,可能不爱下坡去。但要是不下坡,那他们咋可能知道,坡里的那些东西嚼起来咽下去的时候有多香有多甜呢?
到北坡干啥?这还用问,折美子摘酸枣拾核桃,拔小蒜烙合合儿,不过肯定不止这些。西游记里孙悟空说他是天下有名的贼头,偷蟠桃盗御酒窃仙丹,当然还偷吃了人参果,说来说去不就是做贼呢嘛?搁到我们身上,看见路旁有眼馋的东西,有人了是他的,没人了就是咱的,为嘴开了管不住手脚自然就去偷着吃了。
听说偷来的东西吃着才香,这是因为上头有一股贼腥气气子。你再仔细想想,不下坡的人为开嘴了,得是多半都是缠着家里人掏钱买来给他吃?那这纯粹就是懒干手享用劳动人民果实不劳而获嘛!或许买的还不少,有了一顿没了抱棍,结果一顿都能把人吃到恶心吃到想吐。
可我们这些下了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不仅要上树,还要应心主儿家猛格子噘一声把人吓得心嘡嘡嘡乱跳,甚至冷不防突然就出现在人跟前叫人连跑的工夫都没有。咋办?只能干脆利索也不挑肥拣瘦随便摘几个就溜下树来迅速撤退。还装模作样走了一截子路,看四下没人安全了才掏出胜利果实边走边嚼起来。可能根本就没折几个只够塞个牙缝,顶多也就是尝了个味儿,香是香根本不用说,其实操的心大太太。
白里是他的,黑了就是咱的。攒上黑了行动,黑麻咕咚瞭不清,坐在树上就吃起来,忽然觉得特别香。到了第二天,把装在叉叉的果子拿出来掰开一看,原来每个都出虫了,夜个黑特别香竟然是因为吃到了小鲜肉,呕呕呕……
做贼有运气好的时候,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碰见是个大人老远撵过来,你赶紧下了树往坡上跑,他看见你上坡也就不再撵了,因为他知道他撵不上,噘够了把气出了人家就回去了。而我们上了坡也不回去,在坡堎上寻个好地方消停坐下来慢慢吃。算吃还要算看着,过了半天不见坡里人的影儿,一声“那咱可走”又下坡去了。过一会坡里人又噘着出来了,我们照旧上坡,跟游击战一样耍了起来。
碎娃就不一样,真的是谁的地盘谁想做主,其实不动手谁都不服谁。在坡下的村里遇见坡里娃,人家看见我们这些陌生的面孔,会对我们一点都不客气。有一回我们成十个人在人家村里被人家四五个给欺负了——把我们两个两个分成一组,互扇耳光。后来回到原上,带头大哥说坡里娃有大人在一旁观战,所以不敢冒然出手。想报仇?可他们不到原上去啊!就算上原一般也是走亲戚呢,啧啧!
北坡有一片属于原上的树林,有时会看见坡里娃到树林里放羊。这可是我们原上人的地盘,到这里放羊难道不是侵犯领土吗?年轻人火气大当然得寻个相,说到底就是为了动手练两下子。
有一次我跟一个朋友在树林子就遇到了一个放羊的坡下少年,我只顾着看树林里的一片子桑树了,桑葚已经落了,可树上还有那么多又大又绿的桑树叶子,这能养多少蚕呀。
我正想着,一转头看见那个少年走了过来,我朋友同时迎了上去,他们俩就练了起来,他们刚才说了些啥我也没听明白。反正砲锤是没见抡起来,就是在地上滚蛋蛋。后来我朋友把少年压在地上一蹦子占了上风,忽然身子往后一趔,问:“你咋还胳搂人呢?”“那谁规定不准胳搂咧?”坡下少年问的理直气壮。
完了,他俩各自拍打身上的土,一边还要理论上两句。一个问:“那你没看咱刚才那两下咋样?”“我看罢了”一个说,“今个算了,再一回叫我碰上,给你来个鼻血蘸馍。”一个又说:“伙,我意思你快把你羊拉上赶紧回去,天黑了看认不得路着。”
记得语文书上讲了个故事,说王戎七岁时跟小朋友们玩耍,看见路边有一个李子树,其他人都兴冲冲上去摘了,单独王戎却站在原地不动弹。有个小朋友关心王戎就问他,王戎说那肯定是苦李子,不然早就被摘光了。然后小朋友们摘下李子一尝,果然都是苦的。
我以前弄不明白他是咋知道李子是苦的。后来听毛主席说,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就得亲口尝一尝。我现在想,梨子和李子虽然不一样,但王戎知道李子的味道是苦的,可能他早就摘过李子亲口尝了。
实践出真知。你要是尝的足够多了,哪一天跟朋友走在路上,忽然看见一棵杏树,你也可以遭怪对他说,我搭眼一看,不用吃都知道这是甜核。
不过俗话还说为嘴伤身,今个没伤也许明个后个就伤了,所以我想说,还是尽量不为嘴为好。你真的要是精力过剩了,为了燃烧你的卡路里,就去干点正经事么!
文=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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