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看到《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这幅画了,如果不过分计较误差的话,算起来也有10年了吧。
《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142×183cm 1898年画的作者是英国的约翰-柯里尔,小画家,没什么名气,比不上他那位大名鼎鼎的老丈人——博物学家赫胥黎,柯里尔创作完这幅画的时候已经是1898年,再过两年就是20世纪了,在那个年代艺术世界已经开始拥抱莫奈、雷诺阿等印象派,而我们的柯里尔同志还期希着要传承文艺复兴时拉斐尔的荣光,可想而知日子有多难过。
《哈德逊的最后航次》 柯里尔的另外一幅作品关于这幅画背后还有一个现在听起来仍令人肃然起敬的故事,大概是一千年前在英格兰的考文垂,统领该城的伯爵为了出征打仗,要向人民收重税,作为该伯爵的夫人的戈黛瓦不忍黎民受苦,不断的向丈夫求情,软磨硬泡了很多回,最后这个伯爵、这个渣男说:你要是能全裸骑马绕城一圈,我就免税!他本以为就此能够打住老婆的妇人之仁,未曾想善良的戈黛瓦真就宣告全城,然后全裸的骑着白马,勇敢又羞涩的走上了大街。
那一天,全城人心有灵犀般的拉紧窗帘,闭门不出,偌大的考文垂寂静得犹如一片空城,最后伯爵无奈的兑现了诺言,减免税收,皆大欢喜。
你看,多么单纯可爱的戈黛瓦啊,要是她当年不事先全城公布然后在凌晨两三点趁大家都熟睡的时候悄悄咪咪的出来裸奔,可能我们也就无缘这幅画了。
画作里戈黛瓦夫人的身后有几根斑驳的科林斯庭柱,这除了透露出考文垂这座英格兰古城在建筑风格上深受古希腊的影响以外,其实绘画也是如此,远自古希腊古罗马时代,先贤们就已经觉得雕塑也好绘画也罢:“无需衣服遮挡,象征人类应有的理想姿态”,千百年来裸体无数,所以这幅画作算不上什么伟大创举,顶多是一幅平凡却很用心的习作,不过好在他的构图很开阔也很直接,白马、房子、街道都是局部,唯独那纤细白皙的戈黛瓦是一个整体,她一丝不挂却又半遮半掩的骑着一匹身披大红罗绮的白马,仿佛就从你眼前闲庭碎步般的缓缓走过,你目不转睛却又不得不转睛,此中感觉我想也只有《法庭上的芙丽涅》里那些道貌岸然的法官们能知晓一二了。
《法庭上的芙丽涅》 法国 莱昂-热罗姆再看看白马身上披着的大红罗绮,那些金黄色的威武雄狮代表的是英格兰王国时期里的克尼特林王朝吗?我不敢肯定,唯一敢肯定的是这位曼妙的戈黛瓦夫人跟她的渣男老公倒真的比我们古代中国的贵族们勇敢以及开明多了,我们的税收永远离不开的是土地税以及人口税,高低多少暂且不论,但征收起来却是一如既往地毋庸置疑以及压倒一切,那中国历史有没有戈黛瓦夫人式的抗议呢?恕我才疏学浅,一直都没有找到,所以中国不会有《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而更多的只有《虢国夫人游春图》,气派,恬静,华贵,三三两两,好一片盛世景象,但在盛世背影之下攀爬的还是那些熙熙攘攘如蝼蚁一般的子民。
《虢国夫人游春图》原作是唐代张萱,本作是宋徽宗临摹戈黛瓦的裸体是最美的裸体。她有点像现在的超级明星或者维密的模特,波浪般丝滑的秀发,全身没有一丝赘肉,虽然只能看到侧脸,但却无碍她的精致,令人心悸也令人窒息。
回到题材本身,像戈黛瓦这样的裸妇开始被绘画创作是在15世纪末,在题材的操作空间上其实约翰-柯里尔要比文艺复兴以来的很多大画家要更为自由,16世纪初的提香算是很大胆了,但还得假借维纳斯等神话人物之名来画真人裸体,不然也不会有《乌尔比诺的维纳斯》、《神圣与世俗之爱》,如果大家仔细看,这哪里是什么维纳斯,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稍带姿色的意大利贵妇而已。
《乌尔比诺的维纳斯》 意大利 提香-韦切利奥到了17世纪,鲁本斯画《玛丽皇后在马赛港登陆》《战争的残祸》不仅学提香那一套,还额外的在画面各个角落画上几个带翅膀的小天使,目的不言而喻,一切只是保守起见。
《玛丽皇后马赛港登陆》德国 鲁本斯到了委拉斯凯滋要好很多了,《镜前的维纳斯》没人会觉得那是维纳斯,纤细的腰肢和硕大的臀部逼真到让你觉得这是不是画家突然跑进那位贵妇的闺房里偷偷临摹的一样,而且旁边扶镜的小丘比特身上长着一对一看就是伪造的翅膀,“只有女神能够被描绘为裸妇”这一桎梏在委拉斯凯滋这里算是慢慢的消亡了,真是狡猾。
《镜前的维纳斯》 西班牙 委拉斯凯滋最后大家普遍敢于光明正大的画裸妇应该是到18世纪了吧,如果我没记错,华托的《梳妆》就是很好的一个范本,这不是维纳斯,这也不是希腊神话里的谁谁谁,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妇女在脱衣服或者穿衣服,你分不清,但你能分清这是个真实的人,不是假装的神。
《梳妆》 法国 华托两相对比来看,东方人倒是意料之外的开放,虽然与欧洲的裸妇一样,我们的春宫图也只能放在家里偷偷的看,但汉学家高罗佩先生曾编著过一本《秘戏图考》,里面举繁种种,因碍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这里肯定不能列举,不过从题材、从尺度上来说,西洋人还真是难以望我们项背,如今大家所熟知的唐伯虎、仇英在当年拿那可都是春宫画的顶级高手,哪怕是邻国日本江户时代的某些春宫浮世绘,感官刺激也不同凡响,由此可知,不管是西方的贵族商人还是东方的士大夫阶层,在情欲的表现以及渴望上大多一致,这或许也是我们因之为人的根本原因吧。
《孟蜀宫妓图》明代 唐伯虎 不是春宫画扯远了,再回到画作本身,享受着题材操作空前自由的约翰-柯里尔还是相当克制的,《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在气韵上很含蓄,这份含蓄除了源自故事题材,在技法上也是含蓄的,画家没有过分的追求逼真,并没有像安格尔画《大宫女》般的吹毛求疵,从线条的轮廓、细节的描摹来看,戈黛瓦反而是最简约的,而且在柯里尔笔下更多的是一种朦胧的感觉——我仿佛见过,但确实记不清了。
《大宫女》 法国 安格尔一百多年了,这幅画到现在还挂在英国考文垂的博物馆,每天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中世纪那份令人肃然起敬的场景不在了,画作面前的每个人仿佛都是那天打开了窗的偷窥狂,不仅窃窃私语,还偷偷拍照。
与我而言,初见这幅画跟现在见这幅画,心情仍旧一样,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有时候还会觉得陈奕迅那首《十年》里那句已经俗气万分的歌词“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跟这幅画有一种异样且玩笑般的重合。
后来我又在某本书还是纪录片上听说,一千年前的那一天确实有一个叫彼得还是约翰的小市民,禁不住诱惑打开了窗,我无法判断这个狗尾续貂的真假,但如果是真,真希望那天打开窗的人是我。
屈雅焕
2019.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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