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兵

淮海战役的第一阶段，围攻黄百韬兵团正在碾庄一带打得如火如荼。解放军奋勇拼杀，国民党军负隅顽抗。

王有福正架着机枪猛烈地射击着，突然，一发迫击炮炮弹飞过来，在不远处爆炸，王有福被震晕了过去。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解放军的俘虏，正躺在熟悉的战壕里，显然，阵地失守了。

他害怕起来，自从内战爆发，有多少解放军倒在了自己的机枪下？血债累累啊！

接着，他又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居然被纱布裹好了伤口。奇怪！我身上明明穿着国军衣服啊，难道他们没看出来？

身边的解放军战士们正在紧张地抢修工事。

这时，空中传来了尖利的呼啸声，大家都知道，敌人开始炮击了。排长立刻喊了一声：“隐蔽！”

战士们纷纷钻进防御工事，并把俘虏也拉了进来。王有福偷偷把脖子上的垫肩扯下来，丢到一边，这样就没人能认出来自己是个机枪手了。

震耳欲聋的炮弹爆炸声接连不断，王有福忐忑不安，他知道解放军优待俘虏，却怕被战友揭发自己的机枪手身份，不知道这一劫能不能闯过去。

二十分钟的炮击停止了，排长抄起驳壳枪：“准备战斗！”率领战士们冲出了防炮洞。

洞里留下了一名解放军，看守着五个俘虏。

洞外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激烈地响起来。

这名解放军紧握着手中的三八大盖，面上却是和颜悦色的，逐一问了他们的名字，就说：“我叫刘满柜，你们叫我老刘好了。”接着，用拉家常的口吻问他们，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家里有几口人？父母在不在？娶媳妇了没有？种着几亩地？粮食够吃不？怎么当的兵？当兵几年了？能吃饱饭不？财主家里吃得啥？你们家里又吃得啥？

看这个解放军如此随和，几个人放松了紧张的心情，纷纷敞开了心扉，诉说自己的遭遇。

王有福总怕暴露自己机枪手的身份，因此不敢多说。但是，大家的话让他心潮起伏，自从三年前被抓了壮丁，还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荒年欠下的租子有没有还上？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还娶媳妇呢，能活下去就不容易呀！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你叫啥名字？”刘满柜问起了他。

“我叫王有福。”

“哪儿的人呀？”

“河南新乡。”

“家里有多少地呀。”

“没有地，租着村里财主五亩半地。”

刘满柜微笑道：“新乡已经解放了，你们家肯定能分到一份田地的。”

“真的？”王有福将信将疑。

“我骗你做什么？”刘满柜笑笑，“其实，我也跟你们一样，是本份的庄稼人，后来被抓了壮丁，当了国民党的兵。在去年沙土集战役中被俘，然后，我就当了解放军。在共产党的队伍里，不挨打，不挨骂，官兵平等，大家都跟亲兄弟一样，我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我们解放军是为穷人打天下的，我们要让耕者有其田，让天下的受苦人都过上好日子！”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耕者有其田，对农民出身、被抓壮丁的国民党士兵来说，无疑是美好的憧憬。刘满柜的现身说法，让几个俘虏兵倍感亲切。

“怪不得你们解放军打仗不要命呢，原来你们是替自己打天下呀！”一个俘虏兵恍然大悟，停了一下，又问，“老刘哥，我也想当解放军，你们要不要？”

“当然欢迎呀！”刘满柜满脸兴奋，“兄弟，咱们一起打败了国民党，就能回家和父母团聚，种地、娶媳妇、生娃，想想就美气！”

几个俘虏兵纷纷表示，要参加解放军。

王有福也想参加解放军，可又怕自己的机枪手身份不能饶恕，所以不敢吭声。

战士们的热情鼓舞了俘虏兵，他们非常积极地帮着压子弹、加固工事、照顾伤员。

敌我态势犬牙交错，二排的阵地楔进了敌人的防线，成了突出的钉子，因此，受到的打击特别猛烈。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很久，敌人几次冲上阵地，发生了白刃战，都被顽强的战士们打退。但是，伤亡越来越多了。

排长、副排长都牺牲了，一班长接替了指挥。

由于敌人的火力封锁，眼瞅着炊事兵牺牲在了半路上，伤员也送不下去，大家都饥肠辘辘。

炮火一停，敌人又开始进攻了，为了保持体力，班长命令一个战士，去炊事兵牺牲的地方寻找食物，其他人准备战斗。

运气很不错，当把这波敌人打退之后，那名战士安全地回来了，带回来五个沾着土沫的馒头。

一班长数了一下人员，二十二名战士（包括三名重伤员），五个俘虏兵。

一班长把馒头掰成二十七份，每人一小块。

几个俘虏兵想不到还有自己一份，都惊喜莫名，他们第一次感觉受到了尊重。

当把馒头递到几名重伤员手里时，他们都不肯接：“我们吃了没用，你们吃吧，好有力气守住阵地。”

“不吃不行！”一班长强行捏开伤员的嘴巴，把那块馒头塞了进去，接着笑了，“你们也要坚持住，等天黑了，把你们送回去！”

几名俘虏兵看到这一幕，心里震撼极了，这样的事情，在国民党部队中是绝无可能的，五个馒头，只会进了长官肚子里，当兵的、伤员、俘虏，谁敢说个啥？

敌人又开始进攻了，战士们各就各位，射击、投弹。敌众我寡，情势危急，几名俘虏兵也抄起枪支，加入了战斗。

在战场上，机枪的威慑力是显而易见的，因此，往往会成为主要被攻击目标，机枪手的伤亡就不可避免。眼看着机枪手倒下一个又一个，王有福急了，上前叫了一声：“我来！”架起机枪就开了火。

“哒哒哒！哒哒哒！”顿时，敌人被扫倒一片，一班长又惊又喜：“王有福，好样的！打完仗，给你请功！”

天黑的时候，增援部队上来了，巩固了阵地。

黄伯韬兵团被歼灭后，一枚军功章别在了王有福的胸前。